《紅樓夢》的「花意象」與「悲劇意識」(圖)

清代孫溫畫的《紅樓夢》。（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周汝昌《紅樓花品》有：「以花喻人，名花美人的互喻，是中華文化中極高級的審美觀。」大觀園中的女子，哪個不是如花兒一般鮮妍明媚？她們以最美麗的姿態開放，殊不知「三春過後諸芳盡」，花落才是她們的結局，在渾濁的人世背景下，她們編織了一幅絢麗的落英繽紛的圖景。

一、花是女子美的意象，也是女子身世飄零的意象

《紅樓夢》中的女子在青春時走向死亡或變相死亡，作者歸納這些悲劇時，賦予其各自不同的花意象，成就了各人的命運之花。

1、黛玉和寶釵：芙蓉與牡丹──叛逆者和順從者同為封建祭壇的犧牲品

「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佔花名」使大觀園女子各抽了花簽，對她們性格和命運作了全面暗示。

黛玉掣取芙蓉，題「風露清愁」，詩「莫怨東風當自嗟」。她就像一朵聖潔、脫俗的芙蓉傲然於塵世，「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封建社會大染缸裡，她無疑是叛逆者，也因為這孤潔和叛逆導致她悲劇的結局。

寶釵抽到牡丹，題「艷冠群芳」，詩「任是無情也動人」。寶釵的思想行為完全符合封建道德規範，成為賈家媳婦是必然，但幸福生活並非那麼容易。

縱有「金玉良緣」，終不能抵擋寶玉「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在同是叛逆者寶玉看來，寶釵與自己根本是異路人，他最終遁入空門，否定了「金玉良緣」，寶釵的悲劇由此顯現。

2、妙玉與惜春：梨花與曼陀羅──佛門裡的假緣與真緣

妙玉「孤僻，不合時宜」，自稱「檻外人」，黃卷青燈，尼庵岑寂，「品茶櫳翠庵」，她把壓抑在心靈深處對塵世的渴望曲折地流露。

然而，在把聯姻作為政治手段的社會裏，她能做的，只是讓愛在心靈深處，畸形生長。她是一枝寒香潔白的梨花，盛開在被禁錮的佛堂裡。「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梨花意象昭示了她無法逃遁的悲慘命運。

《法華經》曰：佛說法時，天雨曼陀羅，曼陀羅花是真正的佛門之花。四小姐惜春，孤僻冷漠，心冷嘴冷。「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是她的寫照。抄檢大觀園時，惜春攆走毫無過錯的入畫，對別人的淚無動於衷，讓人見識了她的狷介孤獨脾性和了悟出世的宿願。家族沒落，三個姐姐的不幸，使她勘破生死，皈依佛門。她，才是真正的佛門之花。

其他女子也各自抽到預示自己命運的花，作者分別作了精心的描述和刻畫。

二、花是意境美的意象，也是世事無常、人生變幻的意象

落花創設美境，典型莫過寶黛同觀《西廂》、黛玉葬花和湘雲醉臥芍藥叢。

寶黛同捧《西廂》，桃花正盛，微風吹來，落紅成陣，此為最和諧的幸福，然薄命桃花卻警示了理想的幻滅。共筑花塚，更是不知覺中埋葬了愛情夢想。

「湘雲醉酒」為最美意境，芍藥落若雪，湘雲臥其中，紅香散亂，湘雲如此清雅純潔。

花美、女兒美、意境美，然「樹倒猢猻散，飛鳥各投林」，「陽盡了成陰，陰盡了成陽」，塵世無常，人生變幻，美到極至的花朵，風雨不知將何時摧殘它的生命？

三、花是封建家族強盛和衰亡的意象

第四十回行酒令，「六橋梅花香徹骨」「桃花帶雨濃」「水荇牽風翠帶長」，大家極力頌揚賈府的眼前盛景。黛玉只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便對賈府的衰落作了預言。

到一百零一回，往日剛強的鳳姐竟然拜起鬼神來，強掙紮著到散花寺求籤。「散花」即家業之散，預示賈府失去元妃庇護，在朝廷之爭中失敗的結局。至此，花意象已經擴大為榮辱的無常，封建堡壘的飄搖。

以上分析，可以推出花意象的最終闡釋──悲。

作為意象出現的「花」，是最純潔、完美的女子形象，待到「一朝春盡紅顏老」，我們會倍感憐惜。曹雪芹從花的凋零，探求到萬事萬物的發展滅亡軌跡：生──死──生──死，並把這一循環放到歷史的滄桑變幻中，衍生出深刻的意象內涵。《紅樓夢》中的花意象，營造了紅樓意境，服務了主題，在展示大觀園女兒的形象和無法逃遁的悲劇命運時，也揭示曹雪芹的悲劇意識及其蘊涵的美學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