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村:中國語言風格的墮落
【看中國2015年11月02日訊】不久前,我走過三亞的一條街道,聽到有家店舖在播放著名的《社會主義好》的搖滾版。雖然我對這首歌深感厭惡,但音樂響起時,我還是會下意識地跟著哼唱:「反動派,被打倒,帝國主義夾著尾巴逃跑了……共產黨好,共產黨好,共產黨是人民的好領導……」
幾十年來,這些共產黨讚美自己的歌曲從來沒有從中國人的耳邊消失,即使在「共產主義」已經成為乾癟招牌的今天,它們依然常常出現在中國的電視上丶廣播中,甚至是私人商店用以招徠顧客的大喇叭裡。對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來說,這些歌曲就是我們的青春記憶,很難估量它們對中國人的語言和心靈造成了多麼大的影響。
在共產黨統治中國的六十多年中,因為仇恨教育丶愚民宣傳,再加上對古典文明的全面破壞,一種新的語言風格漸漸形成。其最重要的特點就是粗鄙和殘忍,而這並非中文的固有傳統,更多應歸功於共產黨和它所倡導的意識形態。
無論官方文告丶文學學術著作,還是私人言談,都可以看到這種「有中國特色的語言」。
時至今日,中國的高層人物會在那些極為嚴肅的場合,或正式的演講中使用一些極為俚俗的語言,比如「打鐵還需自身硬」。官方公告和晚間新聞中常常大講特講「和諧社會」和「中國精神」。就在不久前,國家主席習近平還說過「絕不許吃共產黨的飯丶砸共產黨的鍋」。
六十多年來,中國的宣傳和教育從來沒有擺脫殘忍和嗜血,在教材中,我們學習數不清的殘酷的英雄事跡:用胸膛堵槍眼,把炸藥包托在手上引爆,趴在熊熊烈火中一動不動,直至被燒死……幾乎每一個孩子都要戴紅領巾,那是「用烈士的鮮血染成的」;大多數人都唱過《少先隊隊歌》:「時刻準備,建立功勛,要把敵人消滅乾淨」。
幾十年來,強大的國家宣傳機器地不厭其煩地反覆播放這些內容,直接影響了中國人的日常語言和頭腦。在最近幾年中,我不止一次聽到我的朋友們,包括那些批評政府的異議人士,也在使用這種被宣傳污染的語言,而且不是在反諷。
兩年前,在山西中部的一座小城,我聽到兩位老農站在路邊辯論,主題大約是「米飯和饅頭哪個更好吃」,在辯論的高潮時段,其中一位大聲指責對方:「你這是形而上學!」(另一位以同樣的方式回應:你才是形而上學!)
對形而上學,毛澤東持有一種很奇怪的懷疑(以至於我懷疑他根本不懂這個詞的意思),宣傳機器用了幾十年的時間來推廣和鼓吹此種論調,久而久之,「形而上學」就成了一種可疑的學說丶一個可鄙的詞彙。可以想見,那兩位農民對形而上學並沒有多少瞭解,他們只是從黨的宣傳詞典中學來這個詞,並用它表達自己的不屑之情。其他的一些詞彙,比如「唯心主義」和「小資產階級情調」,也成了萬能的批評用詞。那些最常使用這些詞的人,其實大多都不真正瞭解其真正的意思。
在中國人的日常語匯中,革命字眼隨處可見。我們把工業丶農業在內的一切行業都稱之為「戰線」(幾乎所有工作的場所都可以稱為「陣地」)。帶病堅持工作通常被稱為「輕傷不下火線」。一些大企業會把它的銷售隊伍稱為「集團軍」丶「師」丶「團」,把銷售區域稱為「戰區」。
漢學家林培瑞(Perry Link)和一些學者把這種語言稱為「毛氏語言」。在2012年發表在ChinaFile上的一篇文章中,林培瑞說這種話語比「大多數語言更賦軍事隱喻和政治偏見」。他舉了一些關於毛氏語言氾濫成災的例子:「大陸人即使到今天,還是會在飯局快結束時讓他們的朋友‘消滅’剩餘的飯菜;上次我在北京時,一個小男孩在公交車上對他的媽媽說:‘媽,我要尿尿’,他的媽媽回答說:‘堅持!司機叔叔不能在這裡停車。’」
這種新式語言的濫觴於毛澤東時代。早在奪取政權之前的延安時代,毛澤東就教導作家和藝術家要「為人民服務」,反對使用那些「人民群眾」看不懂的字詞,以及「和人民的語言相對立的不三不四的詞句」。 然後,共產黨的宣傳機器就開始大力推廣所謂的「人民的語言」——即那種淺顯俚白的文字風格。
這種「讓語言俚俗低級」的改造並非偶然,而是一項深思熟慮的行為,目的就是要降低公共討論的質量。文化大革命更是將這種「語言革命」推到極致,在那時,知識人所擅長的理性討論被完全摒棄。在這種野蠻的話語空間中,許多詞語都漸漸失去了其真正的意義。然後黨可以運用這種語言來裝腔作勢丶混淆是非。
在近些天,中共高級官員時常把「法治」掛在嘴邊,但這裡的「法治」和真正的「rule of law」毫無關係,當他們談起法治,指的其實是「共產黨用法律統治中國人」。
這種故意的混淆只是為了一個目的:運用掩蓋不民主的現狀,並假裝中國已經實現了民主。
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抵抗這種官方話語,也不知道應怎樣防止這種話語污染我們的語言。在許多時候,即使是我這樣的作家,也無法避免哼唱那些讚美共產黨的歌曲,雖然我們很清楚共產黨試圖用這樣的話語來控制我們的頭腦和心靈。
喬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的話最能表達我的擔心,他寫道:「如果思想可以敗壞語言,那語言也同樣可以敗壞思想。」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