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小鎮的「混混灰社會」(組圖)
紅鎮的少年「混混」(網路圖片)
【看中國2015年10月31日訊】近日,湖南邵東縣小學女教師在校被害,3名嫌疑人作案手段驚人:
先用棍棒擊打女老師頭部,繼而追打至廁所,並用毛巾摀住女老師口鼻,最終致其死亡。3人搜走財物後,將女教師屍體藏匿在床底,清理現場血跡後逃離現場。
而這3名嫌疑人均為在校學生,年齡最大的13週歲6個月,最小的不滿12歲,他們還有一個更普遍的稱呼——留守兒童。
「有人說,這是中國當代社會最大的潰瘍。他們享受不到完整的父母親情,感受不到公平教育,呼吸不到自由和尊嚴的空氣,是流浪和失學兒童、心靈扭曲患者乃至少年犯最大的後備軍。他們有個共同的名字叫留守兒童。按照官方7年前公布的數字,他們的總數為5800萬。」
這是2012年,石述思在個人博客裡寫就的一段時評。
關於野蠻生長中的留守兒童,同樣發生在湖南,本文又是另一個驚人的故事。
紅鎮是湖南省北部的一個邊遠鄉鎮,屬於一個國家級貧困縣裡的貧困鄉。
與大部分內陸鄉鎮相同,鎮裡沒有什麼工業與經濟增長點,村民們主要是靠天吃飯。近年來,隨著外出打工的人增加,鎮裡的留守兒童也在顯著增加,並且成為當地鄉村「混混」的主要後備力量。
從留守兒童到鄉村「混混」
對於紅鎮的「混混」而言,營生模式主要有三種:「水飯」、「碼飯」和「血飯」。
紅鎮地處湘鄂贛三省交界處,由於高山環繞、地形複雜而易於躲避打擊的實際狀況,自2005年開始「地下賭場」在此地興起,來自湘鄂贛三省的賭徒往往彙集在此聚賭,當地大大小小的「地下賭場」也發展到數十個左右。
在當地方言中,「水」也就是「賭」的意思,因此,開地下賭場的莊家與依賴賭場看場子、當「保安」、放貸與收賬的人就通稱為吃「水飯」的人。
今年30出頭的陳某某是紅鎮最大的「地下賭場」老闆,手下有一大批15-20歲左右所謂的「保安」,也就是鄉民眼中的打手。
「癩子頭」、「三疤」、「定蠻子」作為陳手下馬仔,年紀也不大,專門負責在賭場看場子,管理打手和負責催收高利貸賬,而」孝子陳」則負責在賭場物色有償還能力的輸錢賭徒作為發放高利貸的對象,四人一起號稱陳根生的「四大金剛」。
這些小年輕一般在15-20歲左右,大部分因為父母外出打工而留在家裡,在鎮裡一向飛揚跋扈,無所顧忌。
像「癩子頭」、「三疤」、「定蠻子」等人,父母親多年來一直在外打工,對其缺乏管教,而他們也從小到大就不愛讀書,雖然名義上是紅鎮中學的畢業生,可實際上都是勉強混完初一就輟了學,看著鎮裡大大小小的「地下賭場」,馬上找到了這條營生的途徑。
而在2003年興起的農村「地下六合彩」風潮中,紅鎮也受到了波及,至今仍未禁絕。
「地下六合彩」俗稱」買碼」,因此在「地下六合彩」中營生的人就稱之為吃」碼飯」。今年40來歲的曾某某是紅鎮有名的「地下六合彩」莊家,與陳某某一樣,他也依靠鎮裡這幫小年輕幫他暴力斂財。
在「地下六合彩」中當莊家的獲利來源是賺碼金,而開「地下賭場」的獲利來源則無非一是收取場子費,二是放高利貸賺利息。
無論是在陳某某的「地下賭場」中」吃水飯」,還是在曾某某的「地下六合彩」中吃」碼飯」,「癩子頭」、「三疤」、「定蠻子」與鎮裡這些好逸惡勞、不諳世事的小混混實際上都是在吃」血飯」,即依靠自己的逞勇鬥狠賺取佣金。
對於這些由留守兒童發展而來的鄉村小「混混」,村民們是厭惡至極,認為他們是紅鎮社會秩序敗壞的首要罪因。一談起這些人,大部分村民無不唉聲嘆氣,感慨世風日下。
「這幫抽沒筋、扒沒皮的人惹不起,大罪不犯,小錯不斷,入不了罪,判不了刑,派出所抓了又放,放了又抓,沒點辦法。」鎮上的農民大多忍氣吞聲,怕他們。
不是「混混」帶壞了留守兒童,而是村莊放棄了他們
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是:在紅鎮的「地下賭場」與「地下六合彩」中,這些逞勇鬥狠的小「混混」都是如何產生的?他們的家長與村民能無動於衷?
因為父母親外出打工而無暇顧及子女的教育與成長,這些小「混混」的家庭教育無疑是失敗的。但另一個問題則是:與現代化的城市生活不同,我們所理解的傳統村莊生活一直有其自治的秩序邏輯。
換句話說,即便是父母親較少關注子女的教育,在一個村莊共同體中,也應該有基本的道德與規則約束著這些青少年的發展方向。
但現實卻並非如此,今日之農村已遠非當年的「熟人社會」。
第一,村民生活策略對「混混」的認同
對紅鎮村民來說,教育現在是除了醫療之外,最為沈重的包袱。
教育是個無底洞,一方面希望自己的小孩出息,脫離農村,但另外一方面,能夠考上大學的,從1982年到現在,全鎮也不超過30個人,大部分人還是得靠啃泥土活命,那麼到底是拚命交一年年上漲的學費,還是乾脆早點讓小孩謀生活,是村民們的一個兩難選擇。
村小學生的日常學習(網路圖片)
而鎮裡大「混混」曾某某與陳某某等人的風光,小「混混」、「癩子頭」、「三疤」、「定蠻子」等人的囂張,不僅讓家長們對看不見明顯效果的教育投資充滿懷疑,更讓眾多的青少年開始羨慕他們的成功方式,轉而紛紛效仿。
紅鎮的街頭上,時不時溜躂著一個個胳膊刺青,頭髮染色的小青年,其中一些人居然是紅鎮中學的中學生。問及原因,他們的回答是「這樣子好欺負人」!
而紅鎮一些村民在涉及自己利益時,也開始有意識有選擇性地利用這幫小「混混」來完成目的,如利用他們解決鄰里糾紛、農忙時搶水紛爭等。
當村民遇事不得不選擇這些「混混」,甚至效仿「混混」來擺平理順的時候,「混混」的行動邏輯也就成為村民的行為模式首選。
這意味著鄉村原有的行為模式已經不再是現行的鄉村處事規則,意味著村民對「混混」從反感到利用到認同最後到依賴的行為模式的變遷,這進一步為留守兒童成長為鄉村「混混」提供了動力。
這進一步說明不是混混擊敗了村民,而是村民自己擊敗了自己,不是混混帶壞了留守兒童,而是村莊自己放棄了留守兒童。
第二,村莊價值對傳統貧富觀念的顛覆
「只要有錢,在農村就有地位」、「如果有下輩子,絕對不當農民」是眾多紅鎮村民的共同心思。
在賺錢與致富成為第一需要的生活世界中,致富的意義遠遠超過了致富的手段。笑貧不笑娼的意義世界,讓村民可以自願把自己的女兒送到外面吃」皮肉飯」,然後再拿這些皮肉錢在村莊昂首做人。
紅鎮中學是一所完全中學,可高中生遠遠招不滿,原因在於初中生流失嚴重,幾乎每年達到17%左右,而且流失的學生大多是女生。
首先是因為女孩遲早是要出嫁的,學的好不如嫁的好,其次是因為女的出去打工比男的好找工作。
紅鎮中學一位教師黃某某有過留心統計,他在這個學校當了6年老師,自己的學生當中已經有100多女生初中未畢業就出去打工,除了10幾個是正常學技術就業以外,其餘幾乎都是」不正經就業」。潛台詞很明白,那就是——賣。
他說2006年就有兩個家長來學校強行把孩子帶走,一個初二剛念完,就被家長帶到廣東的髮廊裡去了;另一個還差15天中考,家長說已經在廣東幫孩子找了一份在某娛樂城當」服務員」的工作,硬是不讓孩子畢業就把她帶走了,著實令老師們痛心。
在這種致富的意義遠遠超過了致富的手段的村莊價值系統轉型中,村民對各種大小「混混」的生存邏輯呈現出一種厭惡與艷羨的複雜態度,「混混」們的成長與得勢也就有了其生存土壤,而這無疑又對農村年幼的留守兒童帶來了深刻的負向吸引。
第三,「混混」生活世界與村莊生活世界的耦合
在村民與幹部的眼中,「混混」群體是造成紅鎮社會秩序混亂的根源所在。
但無論是吃「水飯」與「碼飯」的大「混混」,還是吃「血飯」的小「混混」,基本上與村民們相安無事地和平共存,只要不涉及到自身利益,只要村民不招惹他們,他們還是試圖在恪守著一條底線—不必惹事則盡量少惹事,不需要暴力則盡量不暴力。
尤其是這些成為小「混混」的留守兒童只是在「伴虎吃食」,缺乏明確的行事方式與行動原則。村民對這些人雖然是又怕又俱,但也並非就是咬牙切齒,必欲除之而後快,從這一點來說,紅鎮「混混」群體並非那種組織嚴密、無惡不作的黑社會幫派。
這也反過來說明,具備一定自製力的紅鎮「混混」形成了一個相對隱性的社會。這個相對隱性的社會一方面因為對村莊社會秩序的侵蝕,而顯性地呈現於紅鎮社會當中,另一方面又由於與村民日常生活的融合,而隱性地存在於紅鎮社會當中。
顯然,從後者意義上而言,這更像是一個隱性的「灰社會」。而與越軌社會學前期理論認為的「問題地區的癥結在於該地區沒有社會形態和組織結構」的結論相反,
紅鎮「混混」群體產生的最大癥結不在於紅鎮沒有社會形態和組織結構,而在於「混混」本身的網路結構與紅鎮的主流組織形態格格不入屢屢發生衝突的同時,又與其鄉土社會結構高度融為一體。
因此,對留守兒童何以可能「成長」為鄉村「混混」的解釋,放到紅鎮鄉土社會的轉型性質中來理解就顯得尤為必要。
從留守兒童到「混混」:何以可能?
從留守兒童到鄉村「混混」,不是一個單純的青少年社會化失敗的問題,更是鄉村社會轉型中村莊內部社會結構與村民生活世界發生畸變的結果。
在紅鎮,從留守兒童到鄉村「混混」就呈現出一種清晰的自身成長脈絡邏輯:首先是留守兒童缺乏家庭的基本社會化教育,然後他們從村莊的傳統道德和倫理秩序中脫離,卻依然能夠獲得體面的營生。
在鄉村內部壓制力量與懲罰機制日漸消亡的情況下,「混混」獲得了足以震懾他人的價值再生產能力。
而當鄉村社會不再認為「混混」行為是一種越軌和罪惡時,被認可的「混混」人生觀進而佔據了鄉村價值系統的主流地位,進而向農村留守兒童呈現出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在「混混」成長的這個過程中,其邏輯實質上是環環相扣的,任何一個環節只要有一個被否定,下一個環節就難以產生,也就意味著混混的生發進程隨時可能被中斷。
但這種步步相聯的環節一再順理的衍生,恰恰說明瞭鄉村內部社會結構的畸變使得留守兒童到鄉村「混混」成為可能。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