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微痕》這一切都是精心策劃的「陽謀」 (圖)
如此「陽謀」 ——屏邊縣「不反右派」真相
雲南屏邊縣的整風反右運動,於1958年2月進行,中共屏邊縣委書記張某某向全縣幹部作整風動員報告說:「我們屏邊不反右派,我們屏邊沒有右派。」
張書記還擔心大家不能打消顧慮。又特別強調:「同志們,為了幫助黨整好風,我代表縣委向大家保證:對於大膽向我們提出批評意見的同志,如果有人敢於報復、打擊,縣委給你們撐腰。我再次代表縣委向大家聲明,我們屏邊不反右派,我們屏邊也沒有右派。」
張書記的報告讓我激動不已,立即寫出「運動往哪裡去?」的大字報。我在這張大字報中,談了對整風運動的認識,暴露和批判自己的思想顧慮,表明瞭幫助黨整好風的決心和態度。
以後轉入小組鳴放和大組鳴放。小組長是肅反運動中入黨的白雲中心小學校長湯某某,大組長是副縣長鄧某某。鄧某某對我特別客氣,無話也要找話拉一拉。對我的發言總是給予特別的表揚與誇獎。鳴放的第四天,鄧大組長召開了一個小型座談會,他以極其親切、信賴與尊重的口氣說:「你們都是我縣教師隊伍中的佼佼者,你們不僅能力強,工作出色,還有較高的思想水平,只有你們才能提得出一些有份量、有見解、有深度的意見來。你們一定不要辜負縣委對大家的希望。」
他特別表揚了我,說:「我看李斌同志的表現就很好嘛,積極寫大字報,踴躍發言,與黨同心同德,有很高的政治覺悟。為了讓李斌同志所提的意見能發揮更大作用,我們準備組織全縣的教師大會,請李斌同志到大會上去發言。」
鄧對我的表揚和期望,使我產生了懷疑,感覺像是一種圈套。然而,很快我又想到了張書記的報告:「我們屏邊不反右派,我們屏邊也沒有右派」,這話絕不可能是隨便說的,沒有必要胡思亂想,應該相信縣委,做到胸懷坦蕩。這樣一想,終於又戰勝了懷疑,答應了在大會鳴放。
那天上午,我便心地坦然地走上了大會鳴放講臺。參加大會的人,除全縣的教師和縣文教科的所有幹部外,還有政府、縣委以及部分委辦局的頭頭。
會場鴉雀無聲,氣氛嚴肅得有些異常,連一向善於言辭的鄧大組長的開場白,也顯得十分呆板。這種氣氛,我再一次有了「圈套」的感覺,但已經到這個時候了,還能打退堂鼓嗎?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只能硬著頭皮前闖。
下面是我發言的主要內容:
一、屏邊縣的教育事業,解放後有了很大發展,但教育質量普通偏低,主要原因是師資素質不高,許多教師連一般的課堂教學程序都不懂,甚到還念錯別字。
縣委、政府要重視提高師資素質的問題。還應對教育事業投入些資金,儘可能改善辦學條件。特別是對一師一校的村小,要多給一些關心和照顧,,她們一個人在一所學校工作,上至校長,下至工友,就是一個人。既要上課,又要帶孩子;既要批改作業,又要生火煮飯;既要下鄉搞中心,又要當鄉上的文書;要吃菜,得種地,要吃肉,得養豬……
二、我縣農村學校的學生流失現象嚴重。流失率一般要在30%左右,五荒六月則高達50%以上。有的學校開學初期有學生三五十人,到了五荒六月,往往只剩下幾個人了。
為什麼會有如此嚴重的情況呢?根本原因,是農村吃糧太緊張,徵購太多,留糧太少,學生拿不出糧食交給學校食堂,被迫輟學。
三、應該完整執行黨的「德、才兼備」的幹部的政策。我認為屏邊的幹部政策上存在著重「德」輕「才」的傾向。又把「德」混淆為「出身成分」,把「才」看成是資產階級的「白專」。我建議對幹部實行考核錄用。
四、應大力加強和改進屏邊的宣傳工作。我們屏邊山清水秀,資源豐富,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好地方,但由於宣傳工作薄弱,知道屏邊縣的人很少。我建議不要單純宣傳所謂的中心工作,更不要屎急才挖茅廁,而應當積極主動地向省外、向全國宣傳我們屏邊。
五、「有反必肅,有錯必糾」。我們屏邊「有反必肅」是做到了,而且往往做過了頭;而「有錯必糾」則成了一句空話。屏邊無論在鎮反、肅反、三五反等一系列運動中,都發生過程度不同的逼、供、信,都有過錯捕、錯判的案例,並迫使一些人上吊自殺……
在發言中,我還就「屏邊縣委會佔用屏邊省小校址」、「某區委書記強行抽調教師去搞中心工作而迫使學校關門停課」、「某女遭某幹部污辱一直未作處理」等三件在教師中反響強烈的事,作了簡要的口頭補充。
鳴放結束,我如釋重負,認為自己終於做到了響應號召、與黨同心同德而感到特別輕鬆。然而,當我正沉浸在欣慰中的時候,反右派鬥爭開始了。
首先揪出白雲區委書記王浩中,立即召開全縣批鬥大會。還是那位張書記理直氣壯地說:「是的,我說過,我們屏邊不反右派,我們屏邊也沒有右派,但現在我們屏邊不僅發現了右派,而且這些右派已經向我們黨發起了猖狂進攻,我們還能不反右派嗎?」
天哪,簡直不可思議!堂堂縣委書記,說話出爾反爾,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多麼卑鄙無恥!直到此時,我才真正感到「圈套」二字千真萬確!
就在批鬥王浩中的第二天一清早,一條「把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資產階級右派份子李斌揪出來示眾!」的橫幅,十分醒目地粘貼在屏邊縣省小的牆上。它用鐵的事實告訴了我,我相信張書記、相信縣委,我簡直是個白痴!
在鄧大組長的指揮下,那些「反右積極份子」、那幾個肅反運動中火線入黨的骨幹分子,把我的大會發言進行了掐頭去尾、斷章取義後,對我展開了聲勢浩大的「口誅筆伐」。大會、小會鬥爭,大字報、小字報的揭發批判。把我所提出的意見,說成是「打著幫助黨整風的幌子而射向共產黨的一支支毒箭」。說我從黨的教育事業、糧食政策、幹部政策、肅反政策到宣傳工作等一系列方針、政策上,向共產黨發起了全面而猖狂的進攻;說我借大會鳴放之機大訴共產黨的苦,煽動教師對黨不滿,影響十分惡劣,情節十分嚴重……
對這樣一些指責,我當然不服。我向整風辦公室提出三條書面意見:1、請求把我的大會發言用書面完整地向全縣幹部、群眾公布;2、對我的發言採取掐頭去尾、斷章取義的做法是有意對我的歪曲和誣陷,我表示抗議;3、「右派」既然是有組織有綱領的反動派,我既無組織,也無綱領,何謂「右派」?
鄧大組長對我的三條申辯大為惱怒,立即調兵遣將,層層發動,召開了各種不同類型的座談會,迫使人們與我劃清界線,起來對我進行鬥爭。在一次座談會上,他對那些有歷史問題的老師說:「你們距離劃右派只有一步之隔了,若想倖免,唯一的一條路就是看你們的對李斌這樣猖狂的右派份子能不能與他劃清界線?敢不敢當面揭發、批判、鬥爭?」在另一個座談會上他又對一些出身成份好的老師說:「現在正是你們向黨表明心跡的時候了,對於像李斌這樣反動、這樣猖狂的極右份子,你們應該進行堅決的鬥爭」;對於其他教師,他也竭盡了高壓、欺騙、呵哄與挑撥離間之能事。經過這番發動,大家都對我同仇敵愾,有的甚至挖空心思編造誣陷。我的一位叔叔李XX揭發我「在父親的墳上與他母親抱頭痛哭。大家知道李斌的父親是被我人民政府鎮壓了的,這充分說明他對共產黨懷有殺父的深仇大恨。」我的一位舅舅也誣陷我「動員他鳴放」,又對他說:「暴風雨就要來了,不要慌張,不要害怕,只要我們守口如瓶,就讓他們奈何不了我們。」
大家的批判鬥爭,親友的揭發控訴,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我萬口莫辨!於是,一頂早就為我準備好了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資產階級右派份子」帽子便沈重地戴在了我的頭上。
原來,所謂的「幫助黨整風」,所謂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所謂的「我們屏邊不反右派」,這一切都是為了「引蛇出洞」而精心策劃的「陽謀」!
在我之後,還有許多許多教師、機關幹部被打成右派。這就是「我們屏邊不反右派」的真相。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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