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飛(化名)剛剛幫「叔媽」剝完核桃,兩人的雙手染滿烏黑的果漿。
【看中國2014年09月02日訊】8月31日,雲南保山市施甸縣姚關鎮大嶺崗村,農婦周志美正帶著小飛在院子中剝核桃。
「爸爸去哪兒了?」有村民故意問小飛。
小飛沉默了好一會兒,佯裝沒聽見,用大喊大叫的方式轉移了話題。
這確實是個難以啟齒的話題,哪怕是在只有7歲、不懂世事的小飛這裡。
據大陸媒體報導,2012年7月,因飲水糾紛,周志美的丈夫胡信然,被兩個哥哥胡品然、胡盈然用鋤頭殺死並埋屍荒野。
三個月後,胡盈然的幼子小飛向周志美「告密」,最終使得自己的父親胡盈然及叔叔胡品然鋃鐺入獄。
小飛的「告密」也使自己變成了孤兒,他的生母早就離家出走,此前他一直與並不慈愛的父親相依為命。
周志美此前雖頻遭丈夫酗酒毆打、辱罵,但丈夫失蹤後她仍苦苦尋找並最終為其「報仇」;將凶手胡氏兄弟繩之以法後尚未走出憤恨的她,又毅然扛起了撫養殺夫仇人之子小飛的責任。
與村民們「為什麼要收養殺死丈夫凶手之子」的不解相反,周志美對此並無太多糾結,她最擔憂的反而是,自己能否把小飛撫養到成年。
她一度打算把小飛送到孤兒院,但村支書告訴他,「施甸縣沒有兒童福利院。」而按照目前的兒童福利保障制度,沒有專門機構對這類群體進行幫扶。
兄弟命案
村民胡信然之死,是大嶺崗村人記憶中的第一樁命案。
大嶺崗村藏身於施甸縣城30公里外的重重大山裡,這是一個中國西南山區隨處可見的村落,人口總數剛剛過千,人均不到一畝農田。村民大多世代居住於此,有些老人甚至至死都未走出大山。
在村裡,胡姓是外姓家族。上個世紀60年代,他們才從外地遷居大嶺崗村。
胡家一共育有五子,老大、老二早年去世,餘下三個兄弟依次是胡品然、胡盈然和胡信然。
胡家與大嶺崗村村民們並不和睦。按照大嶺崗村支書楊龍洲的說法,「外姓胡」既不勤於農耕,又不善與人交際,「性格古怪」,常年受到村民排擠。
胡家老人去世後,至今未婚的胡品然和母親居住在祖屋裡,胡盈然和胡信然分出來後在祖屋附近自建了房屋。
胡盈然的生活也不如意。2008年,胡盈然外出拚搏多年後,仍一無所有,他再次回到家鄉,娶了外鄉的妻子。兒子小飛出世8個月後,妻子不告而別,至今杳無音訊。
胡盈然的住所甚至無法稱為「房子」,僅僅是用空心磚圈出1米多高的空間,再搭上兩片石棉瓦。
胡信然比兩個兄長能幹得多。他常年出入村寨販畜,做燒瓦工,頗有生意頭腦。1992年,胡信然將做工時認識的臨滄鎮康縣姑娘周志美娶進了門。他在兄長胡盈然低矮的房子5米外,搭建了2間磚木結構的新房。
「這給後來的衝突埋下了禍根。」施甸縣警方介紹,胡信然較好的經濟條件,讓兩個兄長心理失衡,「像常見的鄉村糾紛那樣,三個兄弟間漸漸有了積怨。」
2012年7月,因公共輸水管被佔用,胡信然與兩個哥哥產生口角。憤怒的兄長們,用鋤頭和木棒將胡信然殺死,並埋屍於1公里外的山窪裡。
侄子「告密」
胡信然被害時,周志美和兩個兒女遠在他鄉。
事實上,在周志美外出前,這家人的境況已大不如前。胡信然曾3次中風癱瘓,為了治病,他們花光了全部積蓄,並欠下3萬多元的債務。
重病的胡信然為了排解苦悶,開始酗酒。「多聰明的人,被酒給毀了。」楊龍洲回憶。
周志美說,丈夫清醒時和醉酒後的狀態判若兩人。胡信然喝醉酒後,經常毆打、辱罵她。
娘家遠在中緬邊境,周志美在大嶺崗村孤立無援。打罵常常發生在夜幕降臨時的晚飯桌上,她只能跑到屋外的田埂上,看著對面荒蕪的小關山哭泣。
多次衝突後,不堪重負的周志美帶著女兒回到娘家臨滄打工,剛成年的兒子也去了廣東。
「也糾結過,可不出去沒活路呀。」周志美說,丈夫即便沒有對她施暴,治病時欠下的錢也是壓在心坎上的一大任務。
命案發生時,周志美已在外兩年。
2012年10月初,周志美發現無法撥通丈夫的手機。10月20日,回到家中探望的兒子發現,屋子前的野草長了1米多高。
周志美給胡家兩個兄長打電話、聯繫村長,但一無所獲。文盲周志美,甚至託人找到臨滄的一個算命先生尋求幫助。
同年10月25日,有不詳預感的她,帶著女兒回到家裡,並央求村民們去大山裡尋找丈夫。胡家兩兄弟也加入到尋人的隊伍裡。
但2天後,周志美無意中發現了駭人的真相。
妻子不告而別後,胡盈然帶著兒子小飛住在低矮的石棉瓦房裡,但少有照顧。村民們說,小飛甚至常常無法跟從父親,嬸嬸周志美成了最疼小飛的人。
那天中午,在胡盈然外出「尋找」弟弟胡興然時,周志美將小飛帶回家中。在屋前的院子裡,周志美突然問道:「你知道叔叔去哪兒了嗎?」
正在跟嬸嬸嬉戲的小飛突然陷入了沉默。
「叔叔死掉了,」小飛告訴嬸嬸,他看見爸爸胡盈然和三伯胡品然,「用鋤頭和棒子把叔叔敲死了。」
周志美幾乎暈倒在院子中。「孩子不會說謊。」她讓小飛複述了案發過程,並讓女兒用手機錄了下來。
傍晚,胡盈然和胡品然尋人歸來,周志美不動聲色地招呼兩個兄長到家中吃飯。隨後,他們被趕來的警方抓獲。
丈夫胡信然的屍體被找到時,仍保持著遇害時被捆綁的姿勢。
「即便後來對我不好,我們還是有感情的。他人不壞,只是身體病了,喜歡喝酒。」周志美在發現丈夫的山窪旁哭了一整天。
寡婦孤兒
胡盈然和胡品然因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和2年半。
處理完丈夫的後事,周志美陷入兩難。她該如何面對老邁的婆婆和年幼的侄子?
兄弟命案將這個本就不完整的家撕得粉碎,周志美如今成了老、幼兩人的唯一托靠。
周志美坦言,「對婆婆有恨意」。這種恨既出於多年來老人對她的頤指氣使,也出於婆婆明知丈夫遇害真相而刻意隱瞞。
周志美對小飛的情感更加複雜。他是殺夫仇人的兒子,是自己的侄子,還是丈夫遇害真相的「告密」者。權衡再三後,她還是將婆婆接入家中贍養。同時被接到家裡的,還有5歲的小飛。
三人就這樣同住一個屋檐下。但周志美隨即發現,她無法處理好自己複雜的情感。有時清晨醒來,看到身邊的小飛和角落裡的婆婆,丈夫和凶手的臉就輪番浮現在眼前──周志美又悲慼又憤怒。
她將村民小組長叫到自己的家中,告訴對方:「他們餓也好,疼也好,我都不管了。」
但僅僅在外地打工一個多月,她就再次回到這個破碎的家中,「孩子才5歲呀,老人也80多了,我放不下。」周志美想像著老、幼兩人結伴外出乞討的模樣,「心裏實在放不下。」
她決定承擔起這老、幼的生活。
這對一個寡居的農村婦女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到2013年3月,84歲的婆婆離世時,周志美已背上10多萬元的債務。
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裡,周志美複雜的情緒也漸漸消退。她供給小飛吃和穿,夜裡則抱著他睡覺。
家裡不到一畝的田地收成,加上養豬、養雞,勉強供應著兩人的口糧。
當地政府瞭解到小飛的情況後,將孩子納入「五保戶」救助範圍內。「撫養他的周志美,我們也給上了低保。」大嶺崗村支書楊龍洲介紹,這兩筆錢加起來一年能有6000多元。
但周志美對自己能否「撫養小飛到成年」也時有懷疑,去年送走婆婆後,她找到楊龍洲商量,能否將小飛送到孤兒院。
楊龍洲的答覆是,「我們也問過縣裡,施甸也沒有兒童福利院。」
周志美陷入了茫然,她曾多次在夢裡醒來,看著紅棉布窗簾透進月光,心中有無數計畫和想法,無一能成。
她也沒有想過再嫁。「誰會要一個養著孩子的女人呢?」
年幼的小飛一無所知地被人愛著。
他自幼無母,疏於管教,是村裡少有的「野孩子」。一次向周志美央求零食無果後,用剪刀剪破了姐姐給他買的新衣服。
那一次,周志美將小飛狠狠地揍了一頓,隨後又懺悔,「沒爹沒娘的孩子呀。我再也捨不得打了,打壞了怎個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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