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秘史》第九回 萯山遇吉神嫦娥奔月宮
且說帝嚳和簡狄到了有邰國,有邰國侯和姜螈嫄著,設饗款待,一切自不消說。
過了幾日,帝嚳向姜嫄說道:「要同回去了。」姜嫄不敢違拗,有邰國君亦固留不住,只得照便設饗餞行。又向帝嚳道:「從此地到亳都有兩條路,一條是陸路,沿著南山,路過熊耳山,向洛水而去;一條是水路,過山海,出華山,亦到洛水。
請問帝走哪一條?臣可以去預備。」帝嚳道:「朕一年以來坐車的時候多,乘舟的時候少,但是乘舟比較舒服些,朕就走水路吧。」有邰國君聽了,就去預備船隻。到了動身的那一天,有邰國君直送到山海邊,等帝妃等開船之後,方才回去。這裡帝嚳等解繩東行,走了多日,才到華山腳下泊祝遠見太華之山削成四方,高約五千切,氣象非常奇特。帝嚳因歸心甚切,無暇再去遊玩,不過在船頭指點與姜嫄、簡狄二妃觀看而已。到了中條山舍舟登陸,路過幾重山嶺,已是洛水,順流而下,漸漸將近毫都。
一日晚間,宿住在一座山下,帝嚳正與二妃計算路程,說道:「明日一定可到了。」簡狄忽然抬頭看見對面山上有一個人,渾身發出光彩,竟如大暈兒一般,雖在黑夜之中,看過去清清楚楚,不覺詫異之極,忙叫帝嚳和姜嫄看。姜嫄看了,也是詫異,問帝嚳道:「想來是個妖人,否則必是仙人。」帝嚳道:「都不是,都不是。這座山名叫萯山,這個是神人,名叫泰逢,就住在貧山的南面。他是個吉神,凡人有喜慶之事才能夠看見他,朕看見已不止一次了。他後面還生一條虎尾呢,汝等不信,且待他轉身的時候留心看著!」說猶末了,那泰逢吉神旋轉身來,向山的東方行去。大家仔細一看,他後面果拖著一條虎尾,不住的動搖,方才相信。簡狄道:「我們這番歸去遇見吉神,想來總是好的。」姜嫄笑道:「應在你呢,保佑你生個好兒子。」帝嚳在旁聽了,笑笑不語。
過了一日,已到毫都,早有百官前來迎接。帝嚳一一慰勞過,然後同二妃入宮。那時握裒抱著棄兒,自是開心;又知道簡狄亦有身孕,更是歡喜。一日,忽報伊耆侯處傷人來接慶都歸寧,帝嚳答應,准其歸去。又過了數日,帝嚳正在視朝,外邊報稱:有一個老將,名字叫羿的,前來求見。帝嚳大喜,立刻宣召入內。行禮已畢,帝嚳向羿一看,只見他長身猿臂,修髯飄拂,大有神仙之概。
便問道:「汝今年幾歲了?」羿答道:「臣今年九十八歲了。」帝嚳道:「看汝精神甚劍」羿答道:「叨帝的福庇,精神尚好,不減壯時。」帝嚳道:「那是難得之極了。朕久聞汝立功先朝,甚為欽佩!前幾年共工氏作亂,朕曾遣人各處尋汝,未能尋到,不知道這幾十年之中,汝究在何處?」
羿聽了這一問,臉上頓時顯出一種怒容,隨即說道:「老臣自從在先帝時平定共工氏之後,閑居三十年,當時天下太平,真所謂英雄無用武之地。有一年,老臣忽然大病,病癒之後,筋力大不如從前,頗有衰弱之像。仔細一想,自古以來,一個人總逃不去一個死字,無論你如何的英雄豪傑,無論你如何的才德學問,一旦到得死了,統統化歸烏有,這是最可怕的。假使有一個方法,能夠長生不死,豈不好嗎?因此一想,就向先帝告了一個假,出外雲遊,求仙訪道,希望得到一個方法。奔走數年,居然有人指點道:‘崑崙山旁邊有一座玉山,玉山上有一個西王母,她是個與天同壽的活神仙,她那裡不死之藥甚多,不過凡夫俗體,大概都不能上去。如果能夠上去,問西王母討些吃吃,當然可以不死了。’老臣一想,那條路是從前攻打共工氏的時候走過的,老臣是否凡夫俗體,能不能走上去,那是另外一個問題,既然知道有這個方法,當然要去走呀。不料給老臣一個不良之妻知道了,她拚命的纏著老臣,一定要同去。老臣勸阻她,說這萬里迢迢的遠路,你是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夠去得呢。哪知這個狠心不良之妻一定要同去,她說路雖則遠,總是人走的,豈有不可去之理?況且你我是恩愛夫妻,生則同衾,死則同穴,現在你要做神仙了,剩著我一個人在這裡孤苦老死,你過意得去嗎?當時老臣又勸阻她,說道:‘我此番去,能不能見到西王母是難說的,如果見不到,你同去,豈不是空跑嗎?’那黑心的妻道:‘如果見不到,你也是跑一個空,和我一樣,有什麼要緊呢?況且你我兩個人同去,一個無緣見不到,或許另一個有緣,因此而能夠見得到,亦未可知。
就使那時我見不到,我總不來抱怨你就是了。’老臣聽了無法,平日本來是愛憐她,縱容她慣的,只得和她同走。到了玉山一問,哪知西王母不在玉山,在崑崙山。尋到崑崙山,卻有弱水萬重,四面環繞,不能過去。後來遇見了一個西王母的使者,承他接引,老臣夫婦居然都能夠身到崑崙,即見西王母,並蒙西王母分外的優待,賜酒賜果,吃了許多。老臣就說明來意,要想討一點不死之藥。西王母聽了,笑說道:‘不死之藥呢,此地應有盡有,不過吃不吃得成功,是有福命的。’當時老臣不知道西王母的話中有因,心裏想道:‘如果藥已經到手,豈有吃不成之理?’就不去細想它。到了次日,西王母果然拿了兩包藥出來,一包是給老臣的,一包是給黑心妻的。當下西王母就向老臣等說明吃藥的方法,並且說要到稷澤汲取白玉膏,作吃藥的引子,方才有效。西王母說完,老臣剛要致謝,只見那不良妻先立起來,向西王母致謝,並且問道:‘承西王母賞賜妾等靈藥,妾等是非常感激的,但是吃一包可以長生不死,吃兩包,有沒有害處呢?’西王母聽了,向她看了一看,笑道:‘吃一包尚且可以長生不死,吃兩包當然可以白日飛升,長生無極,與天齊壽了,還有什麼疑心呢?’當時老臣雖然覺得她們問答的話語都是有些古怪,但是總想不到那個很毒之妻竟會得起不良之心呀。等到謝了西王母,下了崑崙山,渡過弱水,到稷澤地方住下,老臣就向那黑心妻說道:‘你在此地守住靈藥,我去取白玉膏來。’不料從早至暮,尋了一日,路約幾十里,白玉膏總尋不出,只得回到旅舍,且待明日再說。回到旅舍的時候,看見那不良妻正和一個同住的男子在那裡切切促促,不知講什麼話。後來老臣向不良妻盤問:‘剛才同你講話的是什麼人?’她答道:‘是個卜卦先生,名字叫有黃。’老臣聽了,亦不在意。次日一早,老臣依舊去尋白玉膏。好不容易,居然得到許多。回到旅舍,原擬與不良妻分做藥引,哪知不良妻已不見了。到處尋覓,終無下落,尋那兩包靈藥,亦都不知所往。老臣到此,才知道那狠毒妻早懷一個不良之心,深恨自己沒有見識,一向受她的愚弄。後來又翻轉一想,這個靈藥吃的時候,西王母吩付必須有白玉膏作引子的。她沒有白玉膏,雖則偷了藥去,有何用處?她是個聰明人,就使有不良之心,亦不至於如此之冒昧。況且萬里之外,舉目無親,山高水長,跋涉不易,她就使要偷藥而逃,亦逃不到哪裡去,恐怕一個弱女子亦沒有這樣大的膽量。或者因為我一日找不到白玉膏,她要想幫我找,迷了路途,亦未可知。想到這裡,心中的氣漸漸平下來,倒反替她擔憂。正要想出門去尋,卻好遇見那卜卦先生有黃,忽然想起昨日他們兩個談話的情形,暗想問著這個人,或者可以得到一點消息。於是就抓住有黃,問他要人。有黃問道:‘那位女子是你的尊夫人嗎?’老臣答應道:‘是。’有黃道:‘我並不認識尊夫人,我是在此地以卜卦為職業的。
昨日上午,遇見尊夫人,尊夫人便向我詢問取白玉膏的地方。
這白玉膏是此地特產,遠近聞名的。現在雖則很難尋到,但我是以卜卦為職業的人,既承尊夫人下問,就隨即卜了一卦,叫她向某處地方去尋。尊夫人聽了,立即出門而去,究竟她有沒有尋到,不得而知。到了傍晚,就是你老先生將要回來的前一刻,尊夫人又來找我,說道就要遠行,再叫我替她卜一個卦,問問向哪一個方向走好。當下我就給她卜了一個卦,卻是大吉大吉的,有五句繇詞,我還記下在這裡。’說著,就從身邊取出,遞與老臣。老臣一看,只見上面寫道:翩翩歸妹,獨將西行。逢天晦芒,無恐無驚。後且大昌。
那有黃道:‘照這個繇詞看起來,是向西走的好,尊夫人一定是向西去了。我看你老先生還是趕快向西去追才是。抓住我有黃,有何用處?我實在不知道你們兩夫婦倒底為什麼事呀。’老臣一聽這話不錯。那狠毒的妻偷藥的罪惡,到此已經證實,只氣得一個發昏,要想立刻去追。但是天已昏黑,不能行路,只得在旅舍中再住一夜。愈思愈恨,愈想愈氣,一夜何曾睡著。捱到天明,即刻起身,向西方追去。沿途訪問,果然都說有一個單身年輕美貌女子剛才向前過去。但是追了一個月,總是追不上。後來追到一處,亦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忽然遇到一個人,交給老臣一封書。他說:‘三日前,有一個女子交給他,並且說,倘有一個男子來追尋女子的,就將這封書給他看。’那人因見老臣沿途訪問,知道是尋女子的人,所以就將這封書遞與老臣。老臣看那書面筆跡,果然是那黑心妻所寫的。及至拆開一看,直氣得手足發顫,幾乎暈去。」
帝嚳忙問道:「汝妻書上怎樣寫?」老將羿道,「他書上寫的是:妾此次竊藥奔竄,實屬負君。然前日西王母有言,服食靈藥,須視福命。稷澤白玉膏,君求之競日不得,妾於無意中得之,即此一端而言,君無服藥成仙之福命亦審矣。無福命而妄求,縱使得之,亦必有禍。妾不忍君之終罹於禍,故竊藥而去,跡雖近於不義,實亦區區愛君之心也。妾現已寄居月窟,廣寒四萬八千戶,頗足容身,並蒙月中五帝夫人暨諸仙侶非常優待。
靈桂婆娑,當秋而馥;玉兔騰躍,搗藥而馨,俯仰之間,頗足自適。所不能忘者,君耳。青天碧海,夜夜此心。每當三五良宵,君但矯首遐觀,或亦能鑒此苦衷乎!此間與下界隔絕,除是飛仙,決難輒到,君亦不必作無謂之尋求矣。倘果念妾,或有志成仙,可再向西王母處請求靈藥。如有福命,詎難如願,東隅之失,桑榆之收,不過遲早間事。妾在清虛紫府,敬當掃徑以俟!把晤匪遙,言不盡意!
帝想想看,她偷了老臣的藥,還說是愛惜老臣,這是什麼話?而且書上所說的又像嘲笑,又像奚落,又像挖苦,使人看了難受,真正可惡極了!」
說到此處,怒氣沖沖,聲色俱厲。帝嚳見他如此情形,不免安慰他道:「汝妻如此無情無義,實屬可惡。但事已至此,怒也無益,不如看開些罷。依朕看來,汝妻書上所說叫汝再去崑崙山求藥,卻是一法,汝何不去求呢?」羿聽了,連連頓足道:「老臣當時何嘗不如此想呢?自從接到狠毒妻的書信以後,料想再追也無益,於是就轉身向崑崙山而行。哪知弱水無情,去了三次,始終遇不到那個接引之人,渡不過去,只能回轉,不信老臣竟沒有這樣的福命,算起來總是被那狠毒妻所陷害的呀!」金正該在旁說道:「某從前和老將同打共工氏的時候,曾聽見說老將有神箭神弓,便是天上的星宿亦射得下的,何妨將這個明月射它下來,使尊夫人無可容身,豈不是可以報怨嗎?」羿道:「當初忿激極的時候亦如此想。後來仔細考慮,有三層不可:第一層,我有這種絕技,那狠毒妻是知道的。我還有一個避箭的藥方,那狠毒妻亦是知道的。她是個聰明伶俐的人,豈有不防到這一著之理?萬一射她不下,更要為她所恥笑了。
第二層,明月與他種妖星不同,它是上面有關係於天文,下面有關係於民生的東西,萬一竟被我射下來,便是以私怨害公益,其罪甚大。古人所謂投鼠忌器,我所以不敢。第三層,我當初所以拚命去追趕她的原故,不過想向她討回靈藥,並非有害她性命的心思。仔細想來,究竟是結髮夫妻,妻雖不仁,夫不可以不義。古人有言:‘寧人負我,毋我負人。’況且我已經是不能長生的了,若射下明月,鏟除她的窩巢,絕了她的前程,使她亦不能長生,未免損人不利己。豈但負人,豈但不義,簡直是個愚人。如此一想,我所以不射的。」木正重道:「老將如此忠厚存心,實在甚可欽佩!將來難說還有得到靈藥的機會呢。」
帝嚳又問道:「汝妻何姓何名,現年幾歲?」羿道:「她姓純狐氏,名叫嫄娥。那年逃竄的時候三十五歲,是老臣的繼室。老臣因為她年輕貌美,自己又衰老,不免溺愛縱容一點,以至釀成如此結果,這亦是老臣自作之孽,到此刻亦無可說了。」帝嚳道:「汝既來此,可肯為朕暫留?將來如有四方之事,還須望汝宣勞,汝意何如?」羿急忙稽首道:「老臣敢不效力!」
帝嚳大喜,即傳命授羿以司衡之職,並且取了白羽所做的箭,名叫累矰的,以及彤弓、蒿矢之類賞賜與羿,羿再拜稽首謝恩而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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