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產不毀鄉校頌

【看中國2013年09月03日訊】《左傳》襄公三十一年記載子產不毀鄉校的事跡:「鄭人游於鄉校,以論執政。然明謂子產曰:‘毀鄉校何如?’子產曰:‘何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毀之?我聞忠善以損怨,不聞作威以防怨。豈不遽止?然猶防川: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決使道,不如吾聞而藥之也。’」

然明,鄭國大夫。他勸子產毀了鄉校,因為鄭國人愛到那裡休閑聚會,議論執政者施政措施的好壞。子產回答他說:「為什麼要毀掉?人們喜歡的,我們就推行;人們討厭的,我們就改正。這是我們的老師呀,為什麼要毀掉它呢?我聽說盡力做好事以減少怨恨,沒聽說過依權仗勢來防止怨恨。難道很快制止這些議論不容易嗎?然而那樣做就像堵塞河流一樣:河水大決口造成的損害,傷害的人必然很多,我是救不了的;不如開個小口導流,不如我們聽取這些議論後把它們當作治病的良藥。」 

庶民聚在鄉校裡議論執政的得失,乃原始民主制度的遺俗。賀衛方先生嘗評論說:「春秋時的鄉校,讓我們聯想到古代希臘和羅馬的民主政治。……考慮到中國傳統等級制度之下的政治專制,能移開一個口子讓老百姓無所顧忌、暢所欲言地議論統治者,真是要很大的氣魄和開闊的胸襟。真的,能做到這一點,在幾千年的傳統社會中,即使不是絕無僅有,也算得上幾十年、幾百年才會見到一次。」

此事甚至連大儒孔子都不吝讚美之辭。《左傳》記載:「仲尼聞是語也,曰:‘以是觀之,人謂子產不仁,吾不信也。’」孔子雖然輕視法律,可他是主張仁愛百姓的,因此贊成讓老百姓說話。聽到子產的死訊,孔子傷心地落淚,稱頌子產是「古之遺愛也」(《史記·鄭世家》)。《論語·公治長》中記載了孔子對子產的高度讚譽:「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認為子產的身上體現著一種難得的古聖賢之遺風。

不毀鄉校的結果是什麼呢?子產在人民的批評聲中,改進施政,取得巨大成效。史載,子產執政第一年,坊間傳言曰:「取我衣冠而褚(貯)之,取我田疇而伍之,孰殺子產?吾其與之!」但僅僅過了三年,人們的態度就改變了。社會上流傳的已經是:「我有子弟,子產誨之;我有田疇,子產殖之。子產而死,誰其嗣之?」人民對他新訂的賦稅政策,原本恨之入骨,希望有人帶頭殺他,三年以後,卻歌頌他教誨了子弟,增進了生產,生怕失去子產,再也無人可以繼續施行善政。可見,子產不毀鄉校,不僅是對輿論的尊重,也是對教育的尊重,這樣的施政,正是孔子所謂「富之」、「教之」的實現,難怪孔子如此推崇子產。

1600多年後,當唐代文學家韓愈讀到這段往事,心潮難平,特撰四言古體詩《子產不毀鄉校頌》,全文不長,可以照抄如下:「我思古人,伊鄭之僑。以禮相國,人未安其教。游於鄉之校,眾口囂囂。或謂子產,毀鄉校則止。曰:‘何患焉?可以成美。夫豈多言,亦各其志。善也吾行,不善吾避。維善維否,我於此視。川不可防,言不可弭。下塞上聾,邦其傾矣。’既鄉校不毀,而鄭國以理。在周之興,養老乞言;及其已衰,謗者使監。成敗之跡,昭哉可觀。維是子產,執政之式。維其不遇,化止一國。誠率是道,相天下君。交暢旁達,施及無垠。於虖四海,所以不理。有君無臣,誰其嗣之?我思古人。」

韓愈感情洋溢地寫道:我好思念子產啊!就像河水不能強堵一樣,言論是不可以消弭的。堵住下邊人的嘴,聽不到批評,上邊不就好像變聾了一樣嗎?其執政地位也就危險了。子產不毀鄉校,鄭國的政治就理順了。周初興盛,是因為奉養老成有德之人,聽取他們的意見;周厲王衰敗,是派人監視有意見的人的結果。成功失敗的事跡,可以清楚地看出來。這子產啊,執政的榜樣難得。正因為難得,只能把他的良政在鄭國這樣一個小國裡推行。假如把子產的施政理念推廣到全天下,天下就能政通景明,達至無限。哎!天下沒有治理好,是因為只有君王沒有賢臣啊。誰能繼承子產之風?我真是好思念古人哪!

韓愈的詩把子產不毀鄉校的意義說得很清楚。百姓親身體驗到政策的實施,確實有利於民或者有損於民,因此,他們對政事作出議論和評價是很自然的。這將為執政者提供一份十分難得的政績評分單,執政者可以據此分析自己的得失,對做錯的地方加以校正。子產認為輿論可以反映民情,作為施政的參考,就像老師一樣,應當尊重、學習。如果毀了鄉校,人民有怨無處宣泄,言路被堵塞,就像河川被堵住了去路,雖然統治者可以耳根清靜,得一時之快,然而,民意終將潰決,導致統治者遭遇滅頂之災。

子產不毀鄉校,見解高明,其理念甚至直追現代民主領袖。比如,2009年11月,歐巴馬在上海與中國青年交流時談道,「我還是希望信息不是那麼自由的流通,因為這樣我就不會聽到人們在批評我」,隨即他話鋒一轉,「但我還是認為,這樣才會使得我們的民主制度變得更強,使我變成一個更好的領導人,因為它迫使我聽到一些我不願意聽到的意見,也迫使我審視我正在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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