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詩經到板橋 中國人在追求什麼(組圖)

【看中國2013年08月17日訊】《詩經》有很重大的歷史價值,即「詩言志」。305篇《詩經》,為我們記錄了先民時代的歷史價值觀。

在亂世既有真性情,又有大情懷,還有這樣敢講真話的勇氣,憑的當然是實力,但是曹操的個人魅力也是不可忽略的。

陶淵明是一個真正的、希望在人世間以外建立自己理想內心世界的知識份子。

唐朝留給我們最強大的民族情感,就是它的青春、開放、包容、浪漫,還有它的從容。在這個真正的盛世,人們的精神狀態也就比較悠然了。

以古鑒今,古為今用的理解又有點機械。應該從前代中國人當中找尋我們對於價值的追求,這就是古典文學和古典文化在當代價值的集中體現。

古典詩詞在某種程度上,就是我們是民族的情感記憶,還是民族的文化記憶、人格記憶。透過這些詩,我們的目光可以穿越百年、千年,回到我們民族的曾經,有戰爭、有青春、有理想,還有胸懷天下仁人志士的愛與恨、情與仇。

三千年前的幽會

三千年前,狗尾巴花跟紅玫瑰一樣,代表對愛人的一番心意。這裡有兩首詩,第一首《靜女》,第二首《野有死麕》。都是民間創作的詩篇。

                            

在三千年前,還沒有什麼宋明理學,人間的情感還能夠自由揮發。所以,《詩經》當中很多的愛情詩,後來就被理學家們認為是有點不正經的。這恰恰說明在三千年前,不僅有著原始的人道主義的存在,而且從情感角度講,當時的人們沒有受到威權意識形態的約束,表現出了某種歡快自由的、後代封建社會沒有出現的那種清新奔放的氣息。

《野有死麕》的全文是: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打獵的時候把鹿打死了,用白茅草綁起來。「林有樸樕,野有死鹿」,林子裡面有灌木,有死鹿。我用白茅草包著死鹿,這個白茅就好像女孩。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鹿太重要了,是先民時代的生產和生活資料。為什麼非得說把死鹿包好?就像現在買一個戒指送給姑娘,這就是見面禮。所以,在最早期的時候,愛情和美必然跟實用的東西緊密聯繫在一起。「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這是女孩說的話。說的是,別這麼手忙腳亂了,別老動我的腰帶,你再動我,狗就要叫了。郭沫若先生說這首詩描繪的就是純真的愛情。

詩經有很重大的歷史價值,即「詩言志」。詩最原始不是指詩,而是指文字的記錄,言是記載的意思,本意是說用文字把歷史的資料記錄下來。一首詩作為民歌傳唱的時候,哼唱的獵人或其他身份的百姓感覺不到是在創作文學,但是,對當時的統治者來講,詩是歷史的資料,是歷史的資源。《詩經》305篇,為我們記錄了先民時代的歷史價值觀。

                           

擁有憂傷情懷的英雄——曹操

截止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辦法確認《詩經》裡面每首詩的作者是誰,只能說是民間創造。中國古代第一個最著名的個體詩人是屈原。在他以後,個體的創作就非常鮮明瞭,個體個性就蓬勃而出了。在這個方面,我非常佩服曹操,他不是一般庸人的憂傷,很有代表性的就是他的詩。來看看《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真正的大詩人不是靠藝術,是靠他的內心世界和你發生共鳴。拿起酒來想唱支歌,唱出來人生太短能有幾何。這裡邊的感情要素非常重要,詩人的憂傷不是嘰嘰歪歪小兒女的憂傷,而是慷慨的憂傷。怎麼才能顯出這種憂傷,只有酒!那到底為什麼這麼憂傷呢?「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曹操是東漢末年、三國時代最偉大的政治家。只要人才來了,曹操就「越陌度阡,枉用相存」。曹操還有句話——「夫有行之士未必能進取,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只要能幫他把天下打下來,曹操都收歸旗下。曹操也是一個很有情懷的人。少年時,他有個朋友叫喬玄,兩人好得不得了,後來兩人分手的時候,喬玄就和曹操商量:「咱們這麼好,如果我去世了,你從我的墳前走過,不用一隻活雞、一隻活豬、一瓶酒祭拜我的話,走過三步就拉肚子。」曹操打敗袁紹之後,路過喬玄的墓,特地去祭拜,他邊祭拜邊哭訴:「如果不是兩個人感情要好,怎麼會開這個玩笑,現在你去世了,我想開這個玩笑都沒有人在了。」我們以前瞭解的曹操,都太政治化了,其實曹操是有大情懷的,而且有很濃厚的兄弟情誼。《短歌行》講得好: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曹操要學周公,胸懷不可謂不大。

曹操作為一個英雄,氣量大,重情誼,關鍵還有一點:講真話。曹操有一篇文章叫《讓縣自明本志令》。當時大家都在攻擊他,說他是漢賊,說他挾天子以令諸侯,都懷疑曹操想當皇帝。於是,曹操就寫了這篇文章,核心思想只有一個:「正因為我曹操不稱皇帝,天下有誰敢稱帝;正因為我不王,我在這兒鎮著,所以你們才不敢亂來。我不是當不了皇帝,我完全有資格當。」這樣的話劉備講不出來,劉備見人就哭,孫權也不敢講,但曹操敢講。在亂世既有真性情,又有大情懷,還有這樣敢講真話的勇氣,憑的當然是實力,但是曹操的個人魅力也是不可忽略的。所以,我們多研究一點曹操,對我們解讀中國古代的政治文化、政治人物和政治人格是頗有意義的。

                          

                                        《飲酒》

真隱士的情懷

在我們的民族歷史上,還有很多看上去像隱士一樣的人,比如東晉的陶淵明。他隱居在廬山腳下,寫了一首《飲酒》——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魏晉南北朝是個亂世,出現了很多假隱士。比如,當時有一個皇上覺得朝廷的風氣不好,他就找來幾個知識份子,給了他們一筆錢,一點糧食,讓他們到山裡面隱上一、兩年,然後等到有一天,皇帝發詔書廣求天下賢士,這些人就應召而出。而陶淵明和他們不同,他是真的隱士。看他的詩:「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實際上,陶淵明是天天能聽到車馬的聲音,但心不在人境,所以不管離街道住得有多近,都感覺不到喧鬧之聲。這才是一個真正的、希望在人世間以外建立自己理想內心世界的知識份子。

我感覺,自從陶淵明以後,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了真正的隱士。他說「心遠地自偏」,就是只要內心遠離了塵囂,塵囂離你再近,也就不稱之為塵囂了,這種人活得很簡單。「採菊東籬下」,我們現在理解應該是賞菊東籬下,怎麼能把菊花摘了呢,亂摘花花草草是不對的。魯迅在廣州有次演講時對此下過定義:這是魏晉風度的一種表現。對於陶淵明來說,菊花是作為藥材和食材吃下去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是詩人正在尋找自己的家園。家園在哪兒?就在所住的茅廬中。「此中有真意」,詩人感覺自然界的一切生機都隱藏著道理,正如夕陽西下鳥兒飛往自己的人間。

在魏晉時代出現陶淵明這樣的詩人不是偶然,那個時期知識份子都很喜歡追問生命存在的意義。如果一直這樣問下去,也許我們會形成一條思辨哲學的路徑,也許會啟發邏輯學的發展,也許由此帶來自然科學的發達。這就是陶淵明所處的魏晉時代非常嚮往的一種純粹境界。

盛世的悠然

唐朝有290年的歷史,人口規模六千萬左右,而在這將近300年的歷史中,錄取的進士不到一萬人。從這個意義上看,中國封建時代的進士才是真正的時代精英。在這樣的背景下,王維在19歲考取舉人,21歲考中進士第一。與此同時,王維是一個造詣精深的國學家、出色的畫家,他是南宗畫代表人物,同時還是一個傑出的書法家和一個非常了得的音樂家。唐朝的社會文學藝術全面的才華都在他身上得到充分體現。

                         

                                     《終南別業》

我們來看他的詩《終南別業》。這裡的「別業」用我們現在的話來說,不是超大的house,就是一座小茅棚。王維在終南山造了自己的小別業,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這首詩真的很美,完全體現了個人的自由意志:住在山腳下,只順著流水走,走啊走啊,走到水流枯竭的時候就坐著了,看著那雲一點一點起來,天色晚了要回家時,偶遇林中老者,聊啊聊啊,忘了返回的時間。王維的官位高至五品,他用詩、書、畫、茶、棋和琴來表現詩人的情懷。王維晚年居住在陝西藍田縣,那裡有個景點叫輞川,輞川有個白石頭,白石頭邊上一個小池塘,池塘邊長滿芙蓉花,王維就在這裡造了一個很小的能停小木船的船屋,旁邊也種上芙蓉花,起名為「辛夷塢」。王維有個愛好寫詩的布衣好友叫裴迪,到了週末,他倆就駕一葉輕舟,往來藍田的景點間,每到一個景點就飲酒煮茶,最後兩人一共寫了40首詩,成了一部《輞川集》。

盛世不僅是悠然的,還是浪漫的。現在已經蕩然無存的唐代大明宮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宮殿,相當於四個故宮。這樣一個偉大的王朝,會給我們留下怎樣的情感記憶呢?這時候,李白就該登場了,他確實很浪漫,「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李白還說「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其實,敢說的不是他一個人,他們那一代人都這麼說話。舉個例子,杜甫的爺爺杜審言,是武則天當朝時候的人,他臨死前,他的一幫好友到杜府臨終關懷,杜審言說:「甚為造化小兒相苦,尚何言?然吾在,久壓公等,今且死,固大慰,但恨不見替人!」意思就是:我活著,老壓得你們出不了頭,現在就要死了,你們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只恨沒有人能代替我的位置。在這裡,他講的是文才方面。所以說,在唐代,不是只有李白會說「天生我材必有用」。

大家非常熟悉的《早發白帝城》是李白59歲的時候寫的。距他離世只有3年的時間。時逢至德二年春,李白被流放行至奉節,遇赦返江陵隻身一人,妻子尚在南京內弟處,雖然被赦免了,一文不名,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能懷著被赦的愉悅心情,寫下這首膾炙人口的詩。而《望廬山瀑布》也是李白在毫無政治前途和希望的時候寫的。在這樣一個浪漫時代裡頭成長起來的老人,依然有著青春的氣息,所以李白說「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有挫折沒什麼,現在我早就走過萬重山。這正像劉禹錫後來寫的「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所以,唐朝留給我們最強大的民族情感,就是它的青春、開放、包容、浪漫,還有它的從容。在這個真正的盛世,人們的精神狀態也就比較悠然了。

兩宋的雅韻

宋朝是一個從容不迫的朝代。首先,我們必須要做一個準確的歷史判斷,唐朝雖然輝煌,但是中國古代封建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和軍事結構最完善的莫過於宋朝。那麼兩宋的雅韻跟當代有什麼不同呢?我們重點來看看蘇軾。

首先,蘇軾是科場的驕傲,在宋代歷史上沒有像他這麼一個高能的人,在吏部的高考中獲得第二名。而這個第二名的取得完全是一種誤會,當時參加考試的有600個考生,主考官是歐陽修,最後組織方用黑色的墨水、一樣的字體把所有卷子重新抄一遍。在這種情況下,歐陽修等人去看卷子,都覺得有一份寫得太好了,歐陽修認定是他的學生曾鞏寫的,如果給第一名,怕有閒話,所以就判了第二。而實際上,這張卷子是蘇軾的,因此蘇軾只拿到第二名。在宋代,制科考試是很難的,宋王朝統治的321年中,制科御試僅有22次,被錄取的不過41人而已。在這300餘年的41個人裡,蘇軾考得最高,算是百人第一。

其次,蘇軾在文學藝術方面造詣也很高。蘇軾和他的弟子黃庭堅是北宋詩歌的代表;蘇軾的詞跟南宋辛棄疾合稱「蘇辛」,是豪放式的代表;蘇軾的散文跟他的老師歐陽修並稱「歐蘇」,是北宋散文最高級別的代表;蘇軾的書法和黃庭堅並稱「蘇黃」,是北宋書法四大家之首;蘇軾擅長畫枯木和竹子,是湖州畫派代表之一;蘇軾還是一個美食家,他做的東坡肉還不錯,還有東坡羹、東坡魚;蘇軾還是一個很不錯的建築師。

蘇軾的為官也是罕見的。一般文學家很少做大官,蘇軾不一樣,蘇軾在北宋時期,先後在八個州郡做過第一首長,徐州、湖州、杭州、定州等,他不僅有著非常豐富的地方官經歷,還在中央做過吏部尚書、文化部長、教育部長、兵部尚書、翰林學士……總而言之,蘇軾是一個非常高端的人才,在整個中國古代封建的文化史上,很難找出來這樣一個如此全面的人。

蘇軾給我們最重要的啟示是——當所有一切都歸於零的時候,我們該怎麼辦?蘇軾在晚年的詩《自題金山畫像》中寫道:「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說自己一生干了3件事,40多歲貶到黃州,50多歲貶到惠州,60多歲貶到海南島。既是自嘲也是自我肯定,貶謫在這三州期間是他政治上最為失敗、生活上遭受苦難最多的時期,卻也是他文學創作的高峰時期,更是他人生精神升華到極致、對人生意義哲思體會最為深刻的時期。蘇軾被貶到海南島後,心情不太好,他寫了一篇文章,說潑一盆水在地,漂起一些乾草葉,水中掙扎的螞蟻趕忙抱住這些救命稻草。只一會兒,水干了,螞蟻見了同伴竟大哭,說:「差點就見不著你了!」蘇軾把海南比作那草,相信就算是苦海環繞,也有熬干的時候。這種進退自如、超然人生的文人士大夫的最高精神境界,就是蘇軾給我們的最重要的財富。

蘇軾在海南島覺得有三件事情最爽。第一是梳頭,第二是坐睡,第三是乾洗,就是睡覺之前把自己搓得通紅,然後酣然入睡。他認為人生快意莫過如此。蘇軾有一句名言,上可和玉皇大帝聊國家正事,下也可和孤兒院小孩玩耍。蘇軾把自己的人生溫度控制在36到37度常溫之間,發達時沒有高到42度,倒霉時也沒有低至34度。正因為如此,這位天才的大詩人才能寫出《鷓鴣天》:

林斷山明竹隱牆,亂蟬衰草小池塘。
翻空白鳥時時見,照水紅蕖細細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轉斜陽。
慇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

不消極、不落寞,充滿了對生活的熱愛,同時又流露出一種豁達的情懷。這就是兩宋的雅韻。

明清的達者

鄭板橋是清代的大書畫家,雖然官不大,但是有正氣,他寫《道情十首》時30多歲,詩中表達即如此消極,「無非喚醒痴聲,銷除煩惱」,這和蘇東坡相比是不同的。第一,蘇軾在吃了苦以後有所體會,他的達觀和豁達用在苦路上,鄭板橋是在沒有進入仕途之前就打了預防針。第二,再來看看

老漁翁,一釣竿,靠山崖,傍水灣;
扁舟往來無牽絆,沙鷗點點輕波遠,
荻港蕭蕭白晝寒,高歌一曲斜陽晚。
一霎時波搖金影,驀抬頭月上東山。

這跟蘇東坡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把什麼事不當一回事,實際上這就是預防針。有些事千萬別當真,當了真,心就重,心一重就容易往下墜。當時他沒有考科舉,才30多歲就稍微流露出這種想法:看破一點,什麼功名都是一場空,倒不如做個清閑的人,喝點酒,醉醺醺在山路上走。鄭板橋認為人世間走一回,進去的時候兩頭驢,出來的時候還是兩頭驢。這明顯是和蘇東坡有點區別的:一個是仕途風浪當中歷練出來的感悟,一個是未進入之前給自己打的預防針。

從詩經一直講到板橋,真是一代有一代文學,一代有一代人生,一代有一代社會。我們研究古典文學和古典文化,絕不是出於某種戀古癖。以古鑒今,古為今用的理解又有點機械。應該從前代中國人當中找尋我們對於價值的追求,這才是古典文學和古典文化在當代價值的集中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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