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卡帕一行人從武漢動身前往中國抗戰的最前線,也是當時戰鬥最為激烈的地方——臺兒莊。這時,中國軍隊和日本侵略者已經在臺兒莊地區鏖戰了兩個月。
臺兒莊戰役是徐州會戰的一部分。日本侵略軍於1937年12月13日和27日相繼佔領南京、濟南後,為了實現迅速滅亡中國的侵略計畫,連貫南北戰場,從南北兩端沿津浦鐵路夾擊徐州。
日軍中最為精銳、也最為驕橫的板垣征四郎師團和磯谷廉介師團南北夾擊,試圖在臺兒莊會師。而中國軍隊則調動了多達70萬人,在臺兒莊周邊豎起血肉盾牌。雙方圍繞這個中國腹地的小城反覆爭奪著。
卡帕他們獲准前往臺兒莊拍攝的時候,中國軍隊剛剛完成了對攻入臺兒莊日軍的合圍——很可能正是在這樣的前提下,國民政府才批准了攝製組的拍攝要求。
這時的攝製組已經擴充到7個人,伊文思、卡帕和費恩豪特是攝製組固定成員,他們聘請了兩個中國人做助理和腳夫。另外兩個人則是黃仁霖派來的,一個是對拍攝內容進行審查的現場審查官杜將軍(未具全名),另一個人姓黃,原本說是中國某電影公司的工作人員,來協助拍攝,結果到達火車站時,這位「黃先生」變成了身著軍裝的「黃上校」——又是一位審查官。
攝製組從武漢乘火車到達鄭州,在那裡他們遇到了更多的記者,其中有在武漢就與卡帕熟識了的美國合眾社記者愛潑斯坦、《芝加哥論壇報》記者斯蒂爾等。後來在臺兒莊,愛潑斯坦等人還參與了記錄片的拍攝。
4月3日,攝製組到達了徐州。一下火車,他們首先看到的是站台上躺著的四具屍體。死亡宣告著戰場已經近在眼前了。伊文思的攝影機對著這些屍體,拍攝了到達中國後的第一段膠片。
當天下午,攝製組見到了正在指揮徐州會戰的李宗仁。伊文思在自傳中對李宗仁的印象是「長得矮小結實,性格開朗」。大戰正在進行,李宗仁只給了一個小時的採訪時間。他在桌子上勾畫了一幅草圖,為攝製組介紹戰局。
這段影片是由卡帕掌鏡拍攝的。伊文思說卡帕拍下了這場戰爭中難得的鏡頭,「很顯然,我們到的正是時候,中國軍隊包圍了日本人。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她的軍隊是團結的。」
當晚,攝製組再次乘上火車,繼續向前線進發。沿途皆是源源不斷開往前線的中國軍隊。為防止日軍轟炸,火車燈光全部關閉,在一片漆黑中隆隆行進。
次日清晨,他們到達了設在楊家樓村的前敵指揮部,中國軍隊的前線指揮官孫連仲接待了他們。伊文思記載,孫連仲對這場戰役的勝利充滿信心,儘管此前中國軍隊一直被失敗打擊著,但孫連仲已有對付日軍的方法。
孫連仲對他們說,日軍的裝備和訓練都強於中國軍隊,但到了巷戰,大炮不如手榴彈有效,手榴彈沒有大刀有效。中國軍隊的制勝之法只有貼身肉搏。
伊文思記錄了一句中國軍人的決絕之語:我們必須在這裡一戰,不然連死的地方都沒有了。
事實也正如孫連仲所說,中國軍隊是用貼身肉搏、用大刀拼刺刀的勇氣,取得了臺兒莊大捷。
不過,直到4月5日,攝製組才有了和一線士兵直接接觸的機會。這時,卡帕的本領顯示出來了。總是追著槍炮跑在前面的卡帕,即便語言不通也能在第一時間就和士兵們打成一片。
在一處火炮陣地,中國火炮觀察手把瞄準望遠鏡借給卡帕,讓他看到了幾公里外的日本戰線。中國炮兵甚至為攝製組拍攝而進行了一次炮擊。對面的日本戰線冒起濃煙。只可惜距離太遠,沒能拍攝到。
炮兵觀察所卻在這時招致了日軍的報復性炮擊,卡帕等人趕忙轉移。
可能是這次近在咫尺的炮擊,讓現場審查官杜將軍心有餘悸,本來就對拍攝諸多限制的他,從此就一直阻攔攝製組對火炮的拍攝。卡帕等人從他的口中學會了第一句中文「不要看」。
這句中文倒是在後來的記錄片拍攝中用上了。為了保持畫面的自然,拍攝對象要儘可能地不看鏡頭。卡帕等人就「現學現賣」,在攝影機旁用中文說:「不要看。」
4月7日一早,一位中國軍官興高采烈地來到攝製組的駐地,告訴他們「我們把臺兒莊打下來了!」
而伊文思等人對這條好消息的反應卻是「我們幾乎要瘋了!」特別是卡帕,幾乎是懊惱地看著手舞足蹈的中國軍官——他還沒有拍到一個真正的戰鬥場面,戰鬥卻結束了。
「中國最知名的村莊」
1938年5月23日的美國《生活》雜誌這樣報導了臺兒莊大捷:「歷史上作為轉折點的小城的名字有很多——滑鐵盧、葛底斯堡、凡爾登,今天又增加了一個新的名字,臺兒莊……這次勝利使臺兒莊成為中國最知名的村莊。」
這一期《生活》雜誌刊發了大量卡帕拍攝的臺兒莊照片,並說卡帕是在4月6日夜裡報導了這場戰鬥。然而事實上,4月6日的夜裡,卡帕是在楊家樓指揮部附近的一個穀倉裡,在遠處傳來的隆隆炮聲中酣然大睡。
第二天醒來時,得知中國軍隊已經獲得了臺兒莊戰役的勝利,卡帕能做的只有盡快趕到臺兒莊去。可是搭載他們的卡車直到中午才被派來,攝製組成員們只能用多數人聽不懂的法語發一頓牢騷。
下午,當他們進入臺兒莊時,呈現在眼前的已經是一片廢墟。城牆上滿是炸坑和彈孔,牆根處的樹木沒有一片葉子,樹皮也被彈片剝落,光禿禿的枝椏伸向天空,像一雙雙死人的手。城內沒有一間房子是完整的,一座教堂的門上掛著牌子,上面用英文寫著「教堂,請勿騷擾」,而門後的建築已經變成了一地的碎磚。
卡帕拍攝了站在臺兒莊城牆上的中國士兵,以此標誌中國軍隊的勝利,但更多的畫面上,記錄的是戰爭帶給人們的苦難。
卡帕看到一位婦女獨自坐在一片瓦礫和碎木板旁,沉默地枯坐著,他將其拍成了照片。伊文思的記錄片也拍了這幅畫面。隨後詢問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她答覆我們,本來我們也應該想到,那是她的房子,現在什麼也沒有了。」
三個老人在一個牆角擠成一團,呆呆地注視著眼前一個孩子的屍體。那可能是他們的親人。當攝影機對著他們的時候,他們忽然捂著臉驚叫起來。攝影機看上去像一個黑乎乎的武器,端著它的費恩豪特,此時頭上正戴著在廢墟中找到的一個紀念品——一頂日軍鋼盔。
夜裡,攝製組返回楊家樓駐地。卡帕送走了他拍攝的膠卷,它們會通過飛機寄往美國。伊文思記載,完成了工作的卡帕仍情緒不高,而他自己卻為記錄片終於有所進展而興奮。入夜,兩個人都難以入睡,他們聽著遠遠傳來的炮聲,推測戰場的方向。伊文思形容炮聲「如同敲打厚毛毯時有節奏的悶聲,那是我們該去的地方。」
卡帕和伊文思都期望著能夠到戰場上去。此後的幾天裡,他們不斷地向杜將軍和其他中國軍官申請,得到的答覆冠冕堂皇又不容反駁:「你們是貴客,我們不能讓客人遇到危險。」
攝製組只能又連續幾次前往臺兒莊,補充拍攝他們需要的素材。到了4月11日,他們找到了幾匹馬,替換了一直乘坐的卡車。這讓他們的拍攝有了幾分自由。
騎在馬上的卡帕終於找回了他的熱情豪邁。他總是打馬飛奔,脫離開攝製組的隊伍,有時又忽然出現,衝著伊文思等人大聲喊叫著口號,把自己當成席捲歐亞大陸的成吉思汗騎兵。伊文思雖然嘴上嘲笑卡帕,矮胖的身子騎著矮胖的小馬,看上去像堂吉訶德的僕人桑喬,但是仍為卡帕的變化高興,「他終於開始了生命的第二次奔跑。」
到戰場上去拍攝的想法最終沒能如願,卡帕和伊文思等人只能返回武漢。一位友人對伊文思說,蔣介石的外國軍事顧問在臺兒莊大捷之後建議,要繼續進攻,擴大戰果,很快日軍會有更多的部隊進攻徐州,那時一切都晚了。但這個建議並沒有被採納。伊文思感覺中國要按自己的方式去打這場戰爭。
形勢的演進的確如那位外國顧問所預料的,日軍很快集結更大規模部隊最終奪取了徐州,臺兒莊大捷並沒有改變徐州會戰失利的結果。緊隨其後,更大規模的武漢會戰爆發了。
回到武漢後,伊文思想方設法把杜將軍換走了,因為他想去西北,無論如何也不能和這位總在橫攔豎擋的現場審查官同行。
黃仁霖給攝製組派來了一個姓鄧的人。這個人比較溫和,說話也通情達理。
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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