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傢俱,居然打開來是桌子,折起來是匣子,簡直像當代動畫片裡的「變形金剛」一樣有徹底改變形狀與功能的能耐,聽起來好是不可思議。幸運的是,故宮博物院現藏有一件「清中期乾隆御用活腿文具桌」,將這件製品與記載相對照,便不難窺破「疊桌」的秘密。
乾隆御用活腿文具桌半打開狀態
打開後的乾隆御用活腿文具桌
方炳海先生的明清古盒收藏教育我們,傳統的盒匣,無論就功能還是就形制而論,都是設計創意的「智庫」。藏品中有一件參展過1915年美國舊金山巴拿馬太平洋世界博覽會的木製四方扁盒,一旦打開兩扇盒蓋,將其內的木質撐桿架起,便能形成攜帶型衣帽架,這一製品尤其催惹今人憶及歷史上各種旅行用攜帶型多功能箱匣的發達。
實際上,看到這一可以變身為衣帽架的扁盒,很自然會聯想到的,便是明人高濂《遵生八箋》「游具」一節中介紹的奇妙「疊桌」:
二張。一張高一尺六寸(明尺比今日短),長三尺二寸,闊二尺四寸,作二面折腳活法。展則成桌,疊則成匣,以便攜帶。席地則用此抬合,以供酬酢。其小几一張,同上疊式,高一尺四寸,長一尺二寸,闊八寸,以水磨楠木為之,置之坐外,列爐焚香,置瓶插花,以供清賞。
故宮博物院現藏有一件「清中期乾隆御用活腿文具桌」,將這件製品與記載相對照,便不難窺破「疊桌」的秘密。乾隆御用活腿文具桌的方形桌面乃是由兩片大小對稱的板面接合而成。妙處在於,每條板面的四邊的桌沿部分均被加寬,形成長度一致的「邊壁」,其結果便是板面連同其四圍的木壁同時還構成了對等的半個匣體。兩個板面的一邊,在邊壁的棱沿處以金屬合頁相連;另一邊,則在兩角內各安裝一條桌腿,由此形成四個外角上的四條桌腿。桌腿通過金屬合頁嵌接在板面之下,長度則不能超過板面縱長的一半。
於是,兩個板面通過金屬合頁的作用,可以打開平放,也可以相對扣合。扣合之前,首先利用金屬合頁的轉動,將四條桌腿扳倒,使之緊貼板面地橫置,桌腿便輕鬆地消失在四圍邊壁所構成的容納空間之內。《遵生八箋》所言「疊桌」「作二面折腳活法」,顯然就是指這一形式!
桌腿收攏到匣內之後,對合兩片板面連同邊壁構成的「匣體」,便形成了一個可以儲放物品的長方箱匣。「疊則成匣」,無疑即此之謂也。
如果想讓這個箱匣變身成桌几,也很容易,將合攏的兩個對半匣體打開,通過合頁將一對板面轉動到成同一平面的角度——當然別忘了先把放在箱內的物品取出——然後掏出四條桌腿扳直,這時,一張倒放的小桌就成形了。只需將桌體翻轉過來,四腳落地,便大功告成,「展則成桌」矣。
因此,「清中期乾隆御用活腿文具桌」其實就是「疊桌」的實物體現。按照高濂的說法,明代士大夫出遊的時候,要攜帶一大一小兩架如此形制的變身折疊桌。出發時,把桌子收合為箱態,不僅便於攜帶,而且還可以盛裝外出所需的物品。到了山間河畔風景如畫之地,再把箱子展放成桌,大桌作為餐桌,供賓主圍坐,品茗飲酒。書中說「席地則用此抬合,以供酬酢」,正是根據疊桌的具體形態所發的言論。從實物上可以看到,疊桌桌腿的長度受限於桌面縱長的尺寸,注定只能形成矮腿小桌,一旦將其置於平地當中,相應的,圍之而坐的野遊人也只能「席地」,坐在席或氈上,以便湊就桌的高度。因此這小桌的好處在於「用此抬合」,雖然高度有限,但終究可以將杯盤酒餚都抬升到一定高度,不僅方便飲食,而且顯得文明。
另外一張尺寸更小的小桌則是專設的香幾,在其上安放香爐以及插有鮮花的花瓶。對於高濂來說,即使野餐,也不僅要有小巧但舒適的餐桌,還一定得伴有香幾,幾上要有爐香細細,瓶花影欹!用今天網路流行詞來點評,明代士大夫可真夠「傲嬌」哦!作為香幾的小桌在收疊成匣時,正可以將花瓶、香爐、香盒等相關器物納於其中。這個在幾與匣之間靈活變身的神奇傢俱既能承擔收貯、搬運的功能,又能承擔陳設的功能,絕對是設計史上的最成功方案之一。
非常惹人注目的是,「乾隆御用疊桌」的箱內空間通過定制設計,劃分得細緻而又豐富,通過對於多個套盒、淺屜的巧妙安排,放入了數量驚人的文具、生活小用具、書畫、細巧古玩,倒像是個能夠變戲法的魔術箱。《遵生八箋》中詳細介紹了文人出遊時需攜帶的各種物品,乾隆疊桌內的儲備恰恰與之大致相符,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然則這件疊桌是否真曾為乾隆實際應用?大概,他只是用這東西寄託對於士大夫文人閑放山林的生活方式的追慕,是九五之尊哄自己高興的一件精緻玩具。重要的是,為文人外出遊玩之便特製的「游具」幾乎可以視作傳統設計中的一個專類,具有近千年歷史。乾隆御用疊桌則是明清文人「游具」的宮廷豪華版,因此意義尤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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