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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0萬中國人的墓碑

作者:JONATHAN MIRSKY (譯者:陳柳,張薇)  2012-12-13 01:00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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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夏,時任中國國家主席的劉少奇曾警告毛,「餓死這麼多人,歷史要寫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書的!」劉少奇視察了他和毛的家鄉湖南,這裡有近100萬人死於飢荒。有些人靠吃死屍,或者殺人、吃人肉活了下來。《墓碑》(Tombstone)對這場歷史上最嚴重的大飢荒進行了研究,此書發人深省。楊繼繩在書中得出的結論是,從1958年到1962年,共有3600萬中國人死於飢荒,還有4000萬人應出生而沒有出生,這意味著「大飢荒使中國人口損失大約7600萬」。

對於大飢荒,此前也有很好的研究成果,最近也有一本出色的作品,馮客(Frank Dikötter)所著的《毛的大飢荒》(Mao’s Great Famine),但楊繼繩的研究意義重大,因為他生活在中國,並且大膽而嚴謹。他寫道,毛的統治「實現了‘政教合一’……一切不同意見都被當成異端……極權制度造就恐懼和謊言,恐懼和謊言又是這個制度賴以運行的基本條件」。他說,這種政治體制「使民族性墮落」。

楊繼繩出生於20世紀40年代,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著名記者,也是一名「共產黨員」。在我引述下面的句子之前,請不要忘記,毛的巨幅畫像還掛在北京故宮的大門前,人們從天安門廣場的每個角落都能看見,毛做過防腐處理的遺體還躺在天安門廣場上精心建造的紀念堂裡。雖然公眾對毛澤東仍然尊敬有加,楊繼繩卻敢於直視這個「主席」的真面貌,他說,「毛身處高位以後,在中國王權文化傳統浸潤中,在列寧、斯大林的‘無產階級專政’的框架裡,儼然以帝王自居」,毛在審定口號時,「親筆加上了‘毛主席萬歲!’這一條。」兩年前,楊繼繩在接受記者張彥(Ian Johnson)的採訪時評價道,他認為大飢荒「是中國當時的極權制度的一部分,罪魁禍首是毛澤東」。

楊繼繩寫道,從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他就開始仔細閱讀通常不對外公開的官方檔案,其中包括大飢荒所造成的破壞的機密報告,他還閱讀了官方殺害抗議者的記錄。他也找到了關於人吃人的記載,還採訪了一些靠吃人肉存活下來的人。

關於中國的數據一向都很讓人瞠目結舌,所以楊繼繩舉了一些例子,幫我們理解3600萬死亡人數的概念。他寫道,「相當於投向長崎的原子彈殺死人數的450倍」,並且「超過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死亡人數。」他認為,其「慘烈程度遠遠超過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他還指出,二戰死亡人數在4000萬到5000萬人,但是在七、八年間發生的,而中國大飢荒中的大部分死亡都「是在半年之內集中發生的」。這場飢荒既不是發生在戰爭時期,也不是發生在自然災害時期。中國極少會提及大飢荒,而在提及時,又總是把責任歸咎於惡劣的天氣和俄羅斯的背棄,楊繼繩引述了大量材料證明這兩點都不成立。

楊繼繩在書中對發生在河南省信陽地區的事情進行了最為詳細講述,其狀況非常令人吃驚。信陽地區物產豐富,是「河南經濟條件最好」的地區之一,1958年,當地共有850萬人口。毛的政策迫使農民們放棄自己的私有土地,在公社裡共同勞動,他們被迫把幾乎所有的東西都上交給國家,要麼用來供給城市,要麼用來增加出口(這種做法很瘋狂)。而國家分配給農民的糧食只夠食用幾個月。據楊繼繩統計,單在信陽地區,死亡人數就超過了100萬。

毛澤東宣稱,在農業集體制和公共食堂的新秩序下,家庭不再是必需的了。劉少奇以完全阿諛奉承的態度表示了認可:「家庭是一個歷史上產生的現象,也會消滅的。」糧食生產直線下跌,公社食堂垮了。隨著收成急劇下降,周恩來和其他領導人向毛澤東保證,農業生產實際上在飆升,楊繼繩將這些高官比作「兇惡的鷹犬」。毛澤東本人宣布,在新的分配制度下,糧食產量還能成十倍、百倍地提高。「讓農民們再吃半年糠和野菜,」他說,「在一兩年,最多三年的困難時期過後,情況將會好轉。」

一位當時報導信陽情況的記者,目睹了老百姓深陷絕境的慘狀。多年以後,他告訴楊繼繩,他看到一名黨委書記以當地的美食招待客人,在大飢荒時期,幹部們都吃的不錯。然而他知道,記錄真相的人會有怎樣的下場,所以他什麼也沒說:「我怎麼敢寫內參啊?」劉少奇的確對抗過睚眥必報的毛,於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劉少奇被指控為叛徒、內奸。他被開除黨籍,在無人照料的情況下,寂寂無名地孤獨死去。

當然,《墓碑》在中國內地已經被禁,不過2008年,這套兩卷本的煌煌巨著得以在香港出版。該書的盜版版本和網路上的概要版,很快就溜過邊境進入中國內地。該書英譯本的篇幅雖然也很長,但大約只是中文原著的一半。本書的譯者,斯泰茜·莫舍(Stacy Mosher)和郭建可謂妙筆生花。他們說,自己的目的和作者一樣,就是「全面展示這場悲劇的所有恐怖」,並以既易於普通讀者閱讀、又能為專家提供信息的方式,翻譯楊繼繩的調查分析成果。在這塊可以閱讀的「墓碑」上,有很多事我需要瞭解。

楊繼繩寫道,把這本書命名為「墓碑」的原因之一,是為了緬懷把他像親生兒子一樣撫養長大、於1959年餓死的伯父。那個時候,作為一位共產黨的虔誠信徒,他對全國總體情況的惡劣程度一無所知,楊繼繩覺得,無論每件事有多麼艱難,都是建設社會主義新秩序的戰鬥中的組成部分。成為一名年輕的記者後,他在工作中發現官方的秘密,信仰開始鬆動。不過,他真正的「覺醒」發生在1989年民運遭到鎮壓之後:「年輕學生的鮮血,把我的頭腦裡過去幾十年接受的種種謊言洗刷一盡。」這是勇敢的言論。在中國的網際網路上,與「天安門」有關的詞句依然會受到屏蔽。

今天,楊繼繩斷言,「無論是當權者還是普通百姓,從心底裡都知道極權制度已經走到了盡頭。」他希望《墓碑》能夠去除「權力強製造成的健忘症」,激勵國人「遠離人禍、黑暗和罪惡」。儘管楊繼繩對民主的崛起抱有謹慎的希望,但他最終還是一個現實主義者。儘管中國實現了經濟和社會制度的轉型,但這個勇敢的人還是總結道,「政治制度依然沒有變。」《墓碑》沒有直接挑戰中國現政權,作者也沒有參加有組織的運動。所以,與諾貝爾和平獎(Nobel Peace Prize)得主劉曉波不同,楊繼繩沒有被判處長期徒刑。然而,他作品已經讓毛澤東以及在他幫助下建立起的政黨利劍穿心。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来源:紐約時報 --版權所有,任何形式轉載需看中國授權許可。 嚴禁建立鏡像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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