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季冰：什邡鉬銅項目下馬以後……
經過短暫的抗拒敷衍後，四川省什邡市終於在7月3日下午宣布，取消宏達股份在該市的那項總投資額超過100億元的冶煉廠計畫。
然而這顯然不足以平息抗議者的怒火，根據一些消息源，直到週三上午，一部分抗議者仍在市中心聚集，要求立即釋放在稍早前被捕的全部學生。政府通告說，共有27人在抗議活動中「被帶走」，其中21人已被釋放，有6人仍被拘留。
除此之外，本地抗議人士和外地聲援者中已有人通過微博等渠道實名舉報該市黨政主要負責人，並要求他們引咎辭職。維權人士還進一步呼籲對下令動用警力、向示威民眾發射催淚瓦斯和震爆彈的領導者及當事人追責，要求政府對事件中受傷的民眾（按照什邡當局的說法，有13名群眾在衝突中受傷）予以賠償……
事實上，直到7月3日上午，什邡市政府仍在發布措辭異常嚴厲的警告，稱「沒有經過公安局事先批准，禁止組織或參與任何形式的集會、抗議和示威遊行……警方將使用武力解散此類活動，並將逮捕拒絕解散的人員。」它還責令抗議活動組織者必須在三天內向有關部門自首，同時要求其他市民停止「傳謠」行為。當時的通告也只是說，「鑒於群眾對鉬銅項目不瞭解、不理解、不支持，市政府經研究決定，通知相關企業暫時停止該項目建設工作。」不過，到了下午，當局的口氣完全變了，其名為「活力什邡」的官方微博說：「什邡市今後不再建設鉬銅項目。」
許多人因此認為，這是繼遼寧大連市和廣東汕尾陸豐市去年發生大規模抗議以後，中國各地此起彼伏的環保抗爭取得的一次「重大而罕見」的勝利。故事的主角什邡市曾是「汶川地震」的重災區，但4年後它得到的已不是同情，而是口誅筆伐。
不過，事情顯然還沒完。
四川宏達股份是一家在上海證交所掛牌的上市公司，由於什邡鉬銅項目的終止，它的股價本週持續大跌，市值蒸發數十億元。而且，6月29日該項目已正式破土動工，這意味著宏大先前實際上已經在這個項目上投入了不少資金。經這一番折騰，一切都打水漂了。而什邡冶煉廠是經過各級政府正式批准的項目，並於今年3月26日通過了國家環保部的環評審批，程序上完全合法。這麼說的話，政府突然宣布取消它，雖然順應了當地民意，但對宏達公司而言，是不是一種嚴重的違約呢？如果宏達公司將什邡市政府告上法庭，要求賠償損失的話，情況又該如何呢？
當我把上述疑問發在自己的微博上時，許多有經驗的網友都嘲笑我天真，他們告訴我，等過了風口浪尖，當地政府一定會以各種「優惠政策」——通常是極為廉價的工業地價——彌補宏達公司在這個鉬銅冶煉項目上的損失。所謂「堤外損失堤內補」嘛，一位網友給我留言說：「政府與企業之間的利益從來是捆綁在一起的，類似的交易無處不在，只是它們不會讓老百姓知道而已。」
於是我進一步提出，「如果今後什邡民眾發現政府犧牲民眾及地方整體利益，去跟這些公司做交易，給它們什麼「優惠政策」，那什邡老百姓是不是應該繼續抗議呢？」
……
我其實從來就不抱一種對抗的心態，更不想煽動什麼，但我認為，只有讓政府在這一事件中「裡外不是人」的尷尬充分暴露，它才會吸取足夠的教訓，今後我們的社會才有可能避免類似事件不斷重複發生。
其實，稍有一些人生閱歷的旁觀者都應該明白，引發這場重大群體性事件的什邡宏達鉬銅項目可能未必就真的對環境造成傳聞中那麼大的損害，儘管宏達公司以往在社會責任方面的名聲一向不太好；一些官方人士辯稱其「按照國家最新標準和最高要求，進行了國家級環境評價」，而它的「治污設施建設佔項目總投資的14%，全部採用國外先進技術，高端的治污設備對工業廢棄物的處理將嚴格控制，最大限度地控制污染」可能也未必不是事實；另外，誰也不能保證，參與抗議的人中完全沒有盲目誇大其詞甚至故意尋釁滋事的……然而，民意不信任官方渠道出來的信息，這才是問題的根本，而這又幾乎完全要歸咎與官方一直以來的許多錯誤做法。
因此，進一步說，要解決當前錯綜複雜的社會矛盾，各級政府必須徹底放棄暴力彈壓和金錢收買的機會主義思維。它們必須真誠地認識到，不依靠法治，實事求是地處理一樁樁具體問題，懷著與民眾「做買賣」的心態想試圖投機取巧，是沒有任何出路的。
但另一則令人哭笑不得的新聞卻向我們傳遞了某種令人擔憂的信號：7月3日，就在什邡的騷亂傳遍網際網路、宏達股份股價跌停的同時，另一家在深圳證交所上市的叫做晨光生物的公司股價突然漲停。據說，公司的產品包括一系列天然植物提取物，其中有一種辣椒鹼可以用於製造催淚彈。這是不是意味著，比人的理性更加敏感和可靠的資本市場已經認定，未來中國催淚彈的市場需求將會急劇增長呢？
寫於2012年7月5日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