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日中國,自由主義傳播很廣,影響很大。在某些新進的自由主義者看來,既然自由主義是西方的產物,要讓它在中國落地生根,就必須從中國的傳統中找出連接點;於是,他們就找到儒家,找到孔孟,有的則找到道家的老莊。
可是他們忘記了,我們所處的中國,早就不是傳統的中國。自鴉片戰爭以來,中國的傳統就受到強烈的衝擊;而自49年以來,中國的傳統更是遭到空前的摧殘。在打倒了舊傳統的同時,共產黨又建立起了一套新的傳統。在思想領域,馬列毛思想被當作指導思想。包括儒家思想在內的傳統文化統統被打入另冊。
我敢說,就連現在這些儒家自由主義者或道家自由主義者們自己,在79年之前恐怕都沒接觸過多少儒家經典或道家經典,他們更耳熟能詳的一定也是馬列著作和毛選。在那時,他們莫說《論語》,恐怕就連《三字經》也背不出多少段,能背得滾瓜爛熟的一定是毛語錄。他們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因此,毫不奇怪,在當代中國(大陸),如果我們要從傳統中找出與自由主義的連接點,我們首先地、主要地是要從馬列毛這套新傳統那裡去找,而不是從孔孟老莊舊傳統那裡找。
事實上,毛以後「新時期」的第一批自由主義者,很多就是這麼做的。那時候,很多人也說要從老祖宗那裡找資源,而他們所說的老祖宗,不是孔孟老莊,而是原版馬克思,是青年馬克思。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們熟悉馬克思勝過熟悉孔夫子,更在於在當時,馬克思遠比孔夫子有權威。
因此,要說當代中國沒有崇尚自由的保守主義者,也是不對的。例如郭羅基,謝韜等,就可以算作這樣的保守主義者;因為他們既崇尚自由,又堅持馬克思主義這個傳統。八十年代黨內的自由派,基本上都可以歸入此類(後來有的有變化)。
針對這類自由主義者的批評常常是自相矛盾的——一方面批評他們割裂傳統拒絕傳統,另一方面又批評他們還擺不脫馬克思的那套東西。但問題是,在當時的中國,馬克思那套東西不就是傳統嗎?
八十年代的自由主義者,對馬列毛這套傳統的態度並不一樣,有的是在傳統中變,有的是在傳統外變。但不論是在傳統中變還是在傳統外變,你都不能對馬列毛這個傳統置之不理,視若無物;也不能一上來就否定就批判。
例如,我在《論言論自由》一文裡就引用了大量的馬克思的話和毛澤東的話。
引用的理由很簡單,因為我面對的專制是以馬克思主義和毛澤東思想為旗號的專制,我要爭辯的對手,是把馬克思主義和毛澤東思想當作因言治罪的依據的中共當局,我要說服的對象,是那些奉馬克思主義和毛澤東思想為真理的中國民眾,因此,我不能從一開始就去批判、去否定馬克思主義和毛澤東思想。我必須盡量找出馬克思和毛澤東講過的支持言論自由的話。
這一來是為了保護自己,讓當局無法給我扣上「反革命」的罪名;二來也是為了讓那些相信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民眾更容易接受,而不至於從一開始就產生反感和牴觸的情緒,否則我就達不到說服他們的目的了。--這不正是從傳統中找連接點嗎?
八九之後,蘇東巨變之後,共產黨的新傳統急劇衰落;堅持自由主義可以和馬克思脫鉤。與此同時,舊傳統又開始復興。所以又有了從儒家或道家那裡尋求和自由主義連接的思潮。這當然沒什麼不好。只不過他們要是認定。只有他們這種做法才是把自由主義連接到中國的傳統之上,那未免就有時空錯位之嫌了。
最後還須強調的一點是,在當今中國,自由主義不再是一種純粹外來的東西。在相當程度上,當代中國的自由主義也是自發的,也是內生的。是共產黨的暴政,以及在暴政下的受難,思考與覺醒,使我們重新發現了自由主義。
中國是這樣,其他共產國家也是這樣。1989年席捲整個共產陣營的自由化浪潮就是這麼產生的:不是靠市場經濟,不是靠中產階級,也不是靠大量地引進西方思想,而是從自身的經驗中領悟出自由主義的道理。如此說來,那種質疑自由主義是否適合中國的問題就是一個假問題。因為我們今天所擁有的自由主義,在很大程度上恰恰就是產生於中國自身。產生於我們自己。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
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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