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孩子一個真實的毛澤東

上個世紀50年代的小學教科書上有好幾篇列寧的故事。40多年後,蘇聯舊事解密,才知道那些故事(《列寧在理髮室》、《送給孩子們吃》等)是作家左琴科編出來的。當時他「跟不上形勢」,被官方認定為落後作家,於是編創了那些列寧的故事。發表後甚至還遇到過麻煩。比如他被人告密,說他寫的《列寧與衛兵》中,那個叫嚷著的「小鬍子」就是影射斯大林。但那些有關領袖高尚品德的故事編得的確讓我們感動過。當時我讀小學,老師還常常講領袖們少年時的各種美德,比如「毛澤東從小愛勞動」的故事,說他不但從小愛勞動,還喜歡幫助別的農民。比如下雨了,他不收自己家穀子,卻幫助別人家去收。我聽這樣的故事,大約在1957年和1958年。

十年後,當毛澤東說「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裡是大有作為的」,我插隊去了農村。當我真正成了農民後,卻對「毛澤東從小愛勞動」的說法產生了懷疑。我的疑問是:一個從事過農業勞動的人會有許多從事其他職業所不具有的經驗,而毛澤東1958年在農業問題上犯的幾乎全是常識性錯誤,這就讓我無法相信他親歷過農業勞動。比如,一畝地究竟能打多少糧食,在種地人是常識。我種地一年後,基本瞭解了在正常耕作狀態下江南地區稻麥兩季的畝產量,這以後也瞭解了北方的情況。

有些決策的失誤不一定涉及人的立場觀點,思想品格,或者是智商。大躍進刮起「浮誇風」時,從河南遂平縣衛星公社「小麥畝產1760公斤」的牛皮迅速發展到四川省郫縣「水稻畝產45217.58斤」的超級牛皮,前後只有3個月的時間。毛澤東信以為真,甚至為糧食多了沒地方存放而擔憂———過去我們總認為,這是毛澤東身居高位,脫離群眾,聽信了部下的糊弄。此說自不必置疑,但我認為,作為長期從事農民運動的毛澤東,作為很早就懂得「農村包圍城市」的毛澤東,他的經歷中可能有一點被大家忽略了,即,他雖然出生在農村,但他不是一個地道的合格的農民,他沒有認真參加過農業生產勞動,也沒有農業經驗的積累。

我在插隊期間多次和農民翻倉晒穀子,許多右傾「農民」告訴我,如果畝產真能有5萬公斤的話,那差不多等於把高三四十厘米的打好的稻穀堆在一畝地上!這是個極簡單的演算法,任何只要對農業生產有一點點瞭解的人都可以估算出來。在1969年,我插隊的第二年,貧下中農這樣告訴我,原先的地主富農也這樣告訴我。

當時准許我們看的讀物極少,而「文革」中反覆看過的一本《西行漫記》,從一個側面證實了我的懷疑。請看斯諾《西行漫記》記載的毛澤東自述:「父親喜歡責備我不孝和懶惰,我就引用長者必須仁慈的話來回敬」;「他指責我懶惰,我就反駁說,年紀大的應當比年紀小的多幹活,我父親年紀比我大兩倍多,所以應該多幹活」;大約13歲的時候,有一次,「父親當眾罵我懶而無用,這激怒了我,我罵了他,就離開了家」,這次離家不過是一次出走,後來還是勸回來了。在讀了一些書以後,他又說,「我也逐漸討厭田間勞動了」。可以說,在父親的眼裡,毛澤東不是一個合格的莊稼人,不願意從事艱苦的農業勞動,否則就沒法解釋他和父親的那一次次衝突。

也許正由於不喜歡田間勞動,只想「掃天下」的「鴻鵠之志」,使毛澤東沒有留心這方面的知識,而在需要運用這方面知識去思考的1958年,他終於想不起「梨子的滋味」了。

我們以前批判孔夫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完全可以不負責任(就是如今說孔老二懶惰不辨菽麥也無所顧忌),現在議論毛澤東少年時是否愛農業勞動,想來也不該是什麼原則錯誤吧。我當然不會喊什麼「我們再也不受騙了」,從此與誰一刀兩斷,我只是覺得,我們做教師的,無論如何不要把從前別人騙我們的東西再拿去騙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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