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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骨悚然 道縣浮滿屍體的河流

浮滿屍體的河流——血的神話(二)

 2011-10-31 12:43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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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摘要:某天,楊××站在岸邊向水庫裡一看,十幾具屍體圍成一個圈,浮在水面上,遠遠望去就像一朵開了的花。我們未來的楊作家連忙駕著小劃子前去清理。劃近一看, 原來這十幾個人是被一根鐵絲穿了琵琶骨串在一起,故而圍成一個圈分不開,用撐船的竹篙一鉤,其中翻過來的一具女屍懷裡還抱了個尺把長的嬰兒。

中國的中南部有一個湖南省,在湖南省的南部有一個歷史悠久、物產豐富、人文薈萃的縣城--道縣。

道縣位於瀟水中游,南嶺北麓,東接寧遠縣,南鄰江華、江永縣,西靠廣西全州、灌陽縣,北連雙牌縣,是為六縣交通樞紐。如果坐飛機向下俯瞰,你會看到一個四周青山環繞,中間水網交錯,狀如一片蔥綠樹葉的盆地。東邊是把截大嶺,東南是九嶷山系,南邊是銅山嶺,西邊是都龐嶺,其主峰韭菜嶺海拔2009.3米,為湖南第二高峰。大大小小63條河流呈葉脈狀流經盆地,其主要河流有6條:瀟水、洑水(宜水)、淹水(永明河)、泡水(蚣壩河)、泠水(寧遠河)、濂溪河。整個水系分布情況可概括為「六進一出」。一進一出是瀟水(瀟者清且深也),發源於藍山縣野狗山南麓,經江華、江永,從道縣審章塘鄉紅星村入境,南來北去,幾乎正好將道縣分成對稱的兩半,到梅花鄉的申尾村出境,流入雙牌水庫,然後經雙牌至零陵的蘋州注入湘江。它是道縣水系的主幹流。其餘五進是濂溪河、永明河、寧遠河、泡水、洑水等支流,從東西兩側呈葉脈狀匯入瀟水。弄清楚這點非常重要,這樣你才會明白,1967年發生大屠殺的時候,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屍體沿瀟水而下,流過道縣縣城(據好事者統計,最高峰時,一個小時內有近百具屍體流過,平均每分鐘1.6具),匯入雙牌水庫。以至雙牌水庫大量的魚因吃死人肉而脹死,惡臭的屍體擁塞大壩水道,發電站半年不能發電(發電)。

既然說到雙牌水庫,不妨再多說幾句。數百具屍體一下子湧進這個中型水庫,水都變了顏色,浮著一層腥紅油膩的物質。農曆七八月天,正是湘南一年中氣溫最高的季節,太陽一曝晒,「焚風」一吹,水庫裡惡臭熏天,幾里地外都能聞到。怎樣清理庫區的浮屍,成了一個叫人頭痛的大問題。當時的決定是安排四類分子子女來清理。這樣做有三條好處:一是打擊了階級敵人的囂張氣焰;二是有利於四類分子子女思想改造;三是淨化了庫區環境,還雙牌水庫一個山青水秀的本來面目。

筆者的一位朋友,零陵地區很有名氣的作家楊××,講述了他在道縣大屠殺期間的親身經歷。楊作家,雙牌縣人,家庭出生富農,當年正好17歲,初中畢業後綴學在家務農。道縣殺人風刮到雙牌後,雙牌也殺了不少人,楊××和他的家人比較幸運,沒有被殺,他被大隊安排到水庫去出義務工。說起來要做的事情其實也蠻簡單的,就是駕著劃子(木船)把死屍拖上岸,挖個坑埋了。雖然臭氣熏死人,但埋別人的屍體總比自己的屍體被人埋要強多了。某天,楊××站在岸邊向水庫裡一看,十幾具屍體圍成一個圈,浮在水面上,遠遠望去就像一朵開了的花。我們未來的楊作家連忙駕著小劃子前去清理。劃近一看,原來這十幾個人是被一根鐵絲穿了琵琶骨串在一起,故而圍成一個圈分不開,用撐船的竹篙一鉤,其中翻過來的一具女屍懷裡還抱了個尺把長的嬰兒。

屍體源源不斷流來的瀟水河是充滿了母性的河流,它是南嶺山脈擠出的乳汁,滋養著兩岸萬千生靈,即使山洪暴發的日子,也從不肆虐成災。它是一條美麗的河流,江水平緩澄清,湛藍凝碧,兩岸樹木成蔭,江中河洲成串,像一串翡翠明珠散落在碧波蕩漾之中。這條南方的河流就像它兩岸的子民一樣平實、憨厚、波瀾不驚。河流中,常有一些打魚的漁船和運送木料的散子排駛過。那些散子排上總站得有一個或粗壯或精瘦的排客佬,只穿一條米袋子褲,或乾脆一絲不掛,在太陽下心安理得地裸露著古銅色的皮膚、光溜溜的身子。手中攥著一根長竹篙,竹篙的一頭包著一個尖尖的帶彎鉤的鐵頭。看見岸邊上那些洗衣、洗菜的堂客、妹崽們,便叉開雙腿,腆起肚子,嘶著喉嚨打起粗野的山歌,調笑著,惹得那些堂客、妹崽們和他們對罵。可是,現在排客佬和洗衣女都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具腫脹得像水牛一樣的屍體,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獨單飄流,有的被索子(繩子)或鐵絲串在一起,像柳條串魚一樣。浮屍多的那幾天,河面上浮著一層暗紅的油膩。這使得瀟水河尤其感到不舒服,自有它的那一天起就習慣了自己很清很清的豆綠色,不習慣其它的顏色,也不習慣那些航船、漁舟、散子排之外的東西,於是,它在那些亂石磷峋的小河灣,那些水淹了的柳樹林子,那些河洲的沙灘上,不斷地把這些屍體拋開,似乎是在逃避某種責任。對於眼前發生的一切,它什麼都不知道,亦或是像撫育它的大山一樣什麼都知道卻守口如瓶。

這些沿河而下的屍體,常常是裸體的,有的僅剩下些布條絲絲縷縷的掛在身上,大多數骨骼折裂,或肢體殘缺(最常見的是沒有頭顱)。要辨認出他們是誰,非常困難,飢餓的魚群已經把他們的臉啃得亂七八糟,眼睛剩下兩個深窩,嘴巴變成可怕的大窟窿。這些嘴曾經大段大段的背誦過毛主席語錄,曾經無休無止地向革命人民請過罪,曾經能夠非常愉快的歡笑和非常悲哀的嘆息,現在已經全都無能為力了。

起初,屍體流過縣城道江鎮時,觀者如堵,人們瞠目結舌,駭然驚訝,議論紛紛。見得多了,又覺得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就像突然刮起一陣颶風,摧倒了一棵正在砍伐的樹。儘管謠言四起,說法各異,但這些屍體是什麼人和為什麼而死,卻是一個眾所周知的公開的秘密。人們不再去關心河裡的那些屍體了,看見了也會很快地走開去,因為天氣很熱,屍臭非常難聞,還因為……他們也隱約感到自己有可能要殺人或被人殺了。

有些人躍躍欲試,有些人惶惶不可終日。

在這裡,道江鎮也遇到了一個與雙牌水庫有幾分相似的問題:那些屍體並不全部規規矩矩沿江而下,流出道縣,流入雙牌水庫。有些擱淺到城鎮的渡口邊、碼頭上、涵洞口,散發惡臭,既不衛生,又影響市容。地理位置緊靠河邊的解放街道居委會首當其衝。問題十分實際,不解決不行。像雙牌水庫那樣安排四類分子子女清理,在縣城裡實施起來有難度。解放街道居委會只好花錢雇了個癲子(精神病患者)來搞衛生。癲子要做的事比雙牌水庫四類分子子女的更簡單,拿一根長竹篙把擱淺在岸邊的死屍趕出去,讓它順流而下,流出道江鎮,就算完成任務。對於這個癲子,道江鎮很多老人至今仍有記憶。癲子姓名已經失考,都喊他「黑癲子」,年紀也很難分辨清楚,看上去約在30至50之間,又黑又瘦,鬍子拉碴,背上披個破棕絲斗笠,身上只穿一條藍不藍黑不黑的破短褲,一天到晚舉著一根長竹篙在河邊趕屍。據說「黑癲子」是個桃花癲,特別喜歡趕女屍。一些小乃崽(孩子)又特別喜歡逗他玩,看見一具男屍謊說是女屍,喚「黑癲子」去趕。「黑癲子」屁顛屁顛跑過去,發現上當,便舉起竹篙罵罵咧咧地要扑這些小麻拐。小乃崽們一邊跑一邊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由於學校停了課,家長們又都忙著搞文化大革命,這幫無人管的孩子,一天到晚在外面瘋野。他們跑到建有寇公樓的古城牆上,眺望繞城而過的瀟水和濂溪河,數著漂浮江面上的屍體,比試目力。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一共七個。」一個孩子說。

「不對,是八個。」另一個孩子反駁道。

前面我們已經說,瀟水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河洲特別多,靠近道江鎮就有兩個著名的河洲,上為西洲,下為東洲。站在寇公樓上,兩洲皆在目內。此樓是北宋天禧年間賢相寇准貶道州司馬期間修建,是道縣著名的古蹟之一。當年寇准曾手書「望太平」三字橫額懸於樓上,寄託儒家先賢「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理想。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後,紅衛兵「破四舊」將其搗毀一空。雖頹垣斷壁,但空樓尚在。

屍體從長滿桔樹的河洲那邊漂來,近了。堅持八個意見的孩子贏了,確實是八個:一具女屍的背上駝著一個孩子……

而今這些孩子都已長大,憶及當年之事,恍惚如在夢中。

說起來這是道縣文革殺人事件中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樁,我之所以特別地寫出來,是因為繼1986年的採訪之後,我又先後兩次去道縣進行補充採訪,多虧他們中很多人鼎力相助。

他們認為道縣文革殺人事件不僅是道縣人的恥辱,同時也是中華民族的恥辱,必須把它寫出來,以自省省人。

(摘自《血的神話——公元一九六七年湖南道縣文革大屠殺紀實》,作者譚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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