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的超然和王羲之的曠達(組圖)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曹操《蒿裡行》中的詩句向我們傳達了一幅戰亂時期時世艱難、百姓民不聊生的圖景。的確,曹操所在的魏晉時期,是我國歷史上一段典型的亂世,這一時期的文學,也是文學史上典型的亂世文學。這一時期玄學盛行,打破了兩漢經學的統治地位,與文學融合滲透,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佛教的傳入也帶來了社會各領域的新變化。經濟上,寺院經濟成為一種新的經濟形式;文化上,佛教文學成為一片新的文化土壤。在這種環境的熏陶下,文人墨客、魏晉風流以各自的藝術創作敲響了時代的鐘聲,成為時代精神的迴響。

在我國歷代文學作品中,「鐘聲」常與「桑榆之年」等特定意象連用,表達了人們對時光流逝的感慨和對生命意義的領悟。佛教東渡後,佛教中「空」的觀念漸漸融入中國傳統思想,與鐘聲結合起來,成為人們反省自身、感悟生命的一種象徵,即所謂「欲覺聞晨鐘,令人發深省」。而魏晉鐘聲則代表了當時寺院林立、宗教思想風行的狀況,也代表了名士風流對自身、對時代、對生命的獨特領悟。

陶淵明敲響了超然的鐘聲。

在眾多魏晉風流中,他無疑是永恆的一個。陶淵明生逢歷史更迭頻繁、世人競相追逐功名利祿的魏晉時代。在經歷了「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的痛苦不堪的現實境遇後,毅然辭官歸隱,徹底走出了文人官宦出與入、進與退的無盡糾結,最終尋覓到內心的清明與自由,真正體驗到曠達不羈的樸實人生和「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生命境界。正如朱熹所說:「晉宋人物,雖曰尚清高,然個個要高官職,這邊一面清淡,那邊一面招權納貨。陶淵明真個能不要,所以高於晉宋人物。」


明女畫家李翠蘭陶靖節遺像圖卷4

陶淵明一直生活在東晉名士的生活和視野之外,但卻是位真正具有玄心的智者。他安貧樂道,崇尚純真自然,深深領悟了自然的本蘊。「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就是他歸隱田園的最好寫照。林中鳥、池中魚,這是一種何等逍遙自在的自然之境!學者葉嘉瑩對陶淵明的人生與詩歌有著深刻解讀和透徹領悟,她說:「在陶淵明詩中,我們可以深切地體悟到,他是如何在此黑暗而多歧的世途中,以其所持有的超凡智慧終於尋找到了他所要走的路,更在心靈與生活中找到了他自己的起止之所,而以超越而又堅定的態度,道出了‘托身已得所,千載不相違’的決志。」「他以知命的委順,泯沒了悲苦;他以知止的固執,超越了迷途;他以他的閃爍的智慧之燈火,照亮了他的四周。於是欣然地從他四周的事物中,看到了種種人生的妙趣,而於‘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之際,悠然吟出了‘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的詩句。而為了保有他這一份心靈上的任真自得的境界,他終於選擇了躬耕的生活方式。」「所以在陶淵明的詩中,深深地糅合著仁者的深悲,與智者欣愉的妙悟。」


明女畫家李翠蘭陶靖節遺像圖卷10

陶淵明其人其詩向我們昭示了做人作文的至理,那就是做人便做真的人,做文章便做真文章,用一生將自我個體本真地展開和呈現出來。北大教授袁行霈曾讚嘆道:「以世俗的眼光看來,陶淵明的一生是很‘枯槁的’,但以超世俗的眼光看來,他的一生卻是很藝術的。」


明女畫家李翠蘭陶靖節遺像圖卷11

陶淵明既是位詩人,也是位哲人。

王羲之敲響了曠達的鐘聲。

他不僅寫下了流芳千古的《蘭亭序》,而且還是位曠達恣肆的書聖。魏晉是書法家輩出的時代,但他不拘一格、博採眾長,且家學深厚、勤奮刻苦,很快便脫穎而出,並自成體系,受到當時文人名士的廣泛稱讚,連他的老師衛夫人都驚嘆「此子必蔽吾書名矣」。


清任伯年畫羲之愛鵝圖

王羲之的伯父王導是東晉丞相,另一位伯父王敦掌有兵權。琅玡王氏可謂權傾一時的名門望族。王羲之「東床坦腹」的故事家喻戶曉:東晉太尉郗鑒派人來考察女兒夫婿的人選時,王家子弟個個故作姿態,只有王羲之坦腹而臥、自在隨意。郗鑒聽說了這件事,高興地認定王羲之就是他要找的女婿。在他看來,王羲之不拘小節,以本色為上,這是難能可貴的名士風度。引人側目不只需要勇氣與自信,更需要有曠世奇才和高遠境界。


清任伯年畫羲之牧鵝圖

王羲之雖出身名門、「少有美譽」,但他並不熱衷於仕途。朝廷召其為侍中、吏部尚書,他「皆不就」,授予護國將軍,又被推辭。雖有短暫的宦海生涯,但他「素以骨鰻自稱,清貴有鑒載」,很快「以疾去職」,過著「盡山水之遊,弋釣為娛」的休閑生活。

59歲那年去世時,朝廷追賜他為光紫大夫。但王羲之似乎早就預料到朝廷會有此舉,生前便立下遺囑,交代兒子對所有的追賜堅辭不受。


清任伯年畫羲之觀鵝圖

王羲之的書法《蘭亭序》有「天下第一行書」之稱,因此,蘭亭也成為歷代書法家的朝聖之地和江南著名園林。

唐太宗對《蘭亭序》愛不釋手,認為古今書法「盡善盡美,其惟王逸少乎!觀其點曳之工,裁成之妙,煙霏露結,狀若斷而還連;鳳翥龍蟠,勢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覺為倦,覽之莫識其端,心摹手追,此人而已,其餘區區之類,何足論哉!」《蘭亭序》不但是中華民族書法藝術的瑰寶,亦是內蘊深刻的山水文學的典範之作。

法國作家羅曼·羅蘭曾說:「沒有偉大的品格,就沒有偉大的人,甚至沒有偉大的藝術家。」王羲之的故事再次印證了這個道理,他的人品與文品相映生輝,是魏晉時代精神的至高體現。

魏晉時期還有穎悟真率的建安七子、正始名士、竹林七賢,他們用自己的生命吟唱出的絕美論調,在歷史的天空激起了永恆的精神迴響,直至今日。

魏晉鐘聲,未盡的鐘聲。

本文留言

作者於溟躍相關文章


近期讀者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