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屬牛
《笑府》捲上記錄了這樣一則笑話:長官過生日,一吏員得知其屬相是鼠,於是鑄金為鼠奉上,作為賀壽之禮。長官收受後,高興地說:你知道太太的生日也快要到了嗎?她屬牛。
宋代笑話書《拊掌錄》中寫道,閩地海盜鄭廣被招安,任為官員。一次,同僚逼迫他作詩。鄭廣不得已,於是隨口吟誦道:「不問文官與武官,總一般。眾官是做官了做賊,鄭廣是做賊了做官。」鄭廣的本意我們不很清楚,但是人們以為可以拊掌而笑的,是詩句揭露了在貪鄙之風盛行之時,「官」其實無異於「賊」。
教我如何熬得到三年
《廣笑府》卷二記載了這樣的故事:「新官赴任,問吏胥曰:‘做官事體當如何?’吏曰:‘一年要清,二年半清,三年便混。’官嘆曰:‘教我如何熬得到三年!’」又寫道:某吏人犯髒致罪,遇赦獲免,發誓今後再接人錢財,手當生惡瘡。不久,又有訴訟當事人行賄以求勝訴。吏人想到自己的誓言,不便以手接,於是說:「你既如此慇勤,且權放在我靴筒裡。」
《風月笑林》一書中有「官員貪污」條,說一官員貪污,受到上司稽查。他鑄一銀孩兒放置在上司廳中,報告說:我大哥在廳中求見。上司出來,看到銀孩兒,於是悄悄收存。後來此官員又犯有罪案,上司勘決,犯官連聲說:且看我大哥的面子。上司答道:你大哥太不像話,見了一面就再也不來了。
《看山閣閑筆》卷一五又有這樣的笑話:有一縣令,堂前懸掛一幅對聯以自表其廉潔之志。上聯是:「得一文,天誅地滅。」下聯是:「聽一情,男盜女娼。」說絕不受賄一文,也絕不循情一次。但是實際上行賄者甚多,無不收受,權勢者說情,亦必循私。有人責備道:你的行為和堂聯所志可是大不一致啊。縣令則答道:「吾志不失,所得非一文,所聽非一情也。」
《笑得好》初集「誓聯」一條內容十分相像,而對聯的內容是:「若受暮夜錢財,天誅地滅;如聽衙役說話,男盜女娼。」其行為卻是「凡有行賄者,俱在白日,不許夜晚,俱要犯人自送,不許經衙役手,恐犯前誓也。」又有「爛盤盒」一條內容也類似:「昔有一官,上任之處,向神發誓曰:‘左手要錢,就爛左手。右手要錢,就爛右手。’未久,有以多金行賄者,欲受之,恐犯前誓。官自解之曰:‘我老爺取一空盤盒來,待此人將銀子擺在內,叫人捧入。在當日發誓是錢,今日卻是銀,我老爺又不曾動手,就便爛也只爛得盤盒,與老爺無干。’」
中國古代的政治笑話是一種形式和內容都比較特殊的文化遺存。當時人的這種口頭創作,毫無疑問只有極少一部分被有心的文人記錄下來,流傳至於後代。這些笑話從不同的文化角度和不同的文化層面剖視官場政治生活的各種情態,使我們能夠藉以透見專制政治的黑暗醜惡的內質。由此也可以體味當時的政治文化風貌以及與此相關的世態人情,並且可以進而發現當今政治生活中若干現象的歷史文化淵源。
政治笑話主要流傳於民間。當時下層民眾揭露、嘲謔、抨擊腐惡政治的勇與智,特別是以幽默生動的語言巧妙進行政治批判的方式,體現出中國傳統文化推崇公正和倚重智慧的主流,也可以給今人以有益的啟迪。
中國古代許多政治笑話的創作,體現出贏得千百年讚賞的文化幽默和語言藝術。但是更值得我們重視的,是政治笑話作為特殊的社會輿論方式的性質。在古時專制時代,意識形態的控制歷來嚴密。普通的民眾沒有直接批評政治體制、行政方式以及執政集團成員的可能,只能以曲折隱晦的形式表達心聲。政治笑話的傳播,就是這種形式之一。而通過政治笑話所表露的,是真正值得重視的真民意,真民情。人們通過這種形式,情感傾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比較自由地抒放,百無遮攔,痛快淋漓。而就效力而言,這種形式的穿透力和殺傷力都是相當可觀的。
腐敗,是歷代官場的痼疾,也是傳統體制下最普遍的政治現象。中國古代的政治笑話,許多是從對貪官污吏的諷刺入手,揭露黑暗政治的。如這篇小文開頭所舉的幾例。然而,中國古代政治笑話對於當時政治之不合理性的批判,又是多方位的。除了對於官吏的貪昧多有諷刺外,對於其愚闇、諂媚、虛偽、驕恣、怯劣、險詐、糜爛、妄誕等惡性與惡行的批判,也是中國古代政治笑話的主題。
《解慍編》卷二《官箴》有「新官賀詞」條,說新官到任,三日大宴,樂人致詞說道:「為報吏民須慶賀,災星退去福星來。」新官因「福星」的稱譽大為歡心,問賀詞是何人所撰,有意表示感謝。然而樂人答道:「本州自來舊例如此。」這則笑話直說官場「舊例」,卻從較深層次揭露了政壇風習的虛偽和醜惡。又如「有天無日」條說,正值炎暑季節,官員欲尋避暑之地。有人說「某山幽雅」,有人說「某寺清涼」,一皂隸則說:「細思之,總不如此公廳上可乘涼。」官員問其故,回答說:「此地有天無日頭。」這裡「有天無日」的說法,已經明指政治的黑暗。
清人編輯的笑話集《笑笑錄》中,有說到「首縣十字令」的:「紅,圓融,路路通,認識古董,不怕大虧空,圍棋馬吊中中,梨園子弟慇勤奉,衣服齊整言語從容,主恩憲眷滿口常稱頌,坐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又有「副貳十得」:「一命之榮,稱得;兩片竹板,拖得;三十俸銀,領得;四鄉地保,傳得;五下嘴巴,打得;六角文章,發得;七品堂官,靠得;八字衙門,開得;九品補服,借得;十分高興,不得。」又有諷刺官員酒醉胡言的故事,說某縣令醉中升堂斷案,拍案喝打,衙役跪請問道:「打若干?」縣官伸指說:「再打三斤!」中國古代政治笑話的這些形式,已經形成了某種套數,常常襲用傳統格式而變換新的內容,這也是值得注意的。
政治笑話並不是都是僅僅針對官場中人的。中國古代臣民心理中的奴性傳統,也是譏諷的對象。如《笑得好》初集「歸去來辭」條說,有一人偶然朗讀古文:「臨清流而賦詩。」旁邊有一人急忙問道:「何處臨清劉副使?為甚的不早些對我說?讓我好奉承奉承他。」讀古文者答道:「此乃《歸去來辭》。」這人於是改顏緩說曰:「我只道他是個現任的官兒,若是這個歸去來辭的官兒,我就不理他了。」
金天基《笑得好·自敘》說,「全要聞笑即愧即悔,是即學好之人也。」《笑得好》初集引言又寫道:「人以笑話為笑,我以笑話醒人。雖然遊戲三味,可稱度世金針。」可見有些政治笑話的創作,有規勸諷刺對象自律的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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