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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農村吸毒者:走上不歸路

 2011-09-01 22:30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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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記者接觸到的農村吸毒者中,每個人都進出戒毒所多次,雖然他們在戒毒所裡可以兩年不吸毒,但出來後不久很快就會又開始吸毒,然後再被抓進戒毒所,再放出,再吸毒,無限循環。

■因為吸過毒,從戒毒所出來的他們並不被周圍的社會所認同,雖然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很想融入社會,做一個普通人,過正常人的生活,但在別人看來,他們的身上有永遠洗不去的污點。

■問題長期存在,社會往往對這群農村吸毒者熟視無睹,離開戒毒所後任其自生自滅。其實,戒毒不僅僅是戒毒所的事情,如何幫助他們建立回歸正常生活的通道才是問題的關鍵。

  (節選)

  作者:宋平

  親愛的 請聽我說

  以前的我實在是做了太多的錯

  儘管 你已離開 我還是希望你能原諒我

  親愛的 請聽我說

  如今的我已經真正懂得

  未來的路

  還是需要你陪著我和孩子一起過!

  親愛的 請聽我說

  以前的我已經錯過太多

  如果一切可以從(重)來

  我會給你新的生活!

  親愛的 請聽我說

  現在的一切都是因你而做

  所有的艱苦 我都可以挨(捱)得過。

  期盼以後所有的幸福都有著你和我

  戒毒者寫給妻子的情書

近段時間以來,一群來自粵西的農村吸毒者向南方日報報料,反映他們的生活極其艱難,已經走投無路,希望政府和社會能幫助他們真正走上新生,而不是再進戒毒所。

南方日報記者近日走進「吸毒犯」的生活,與農村吸毒者零距離接觸,調查這一特殊群體的生存現狀。

記者發現,他們在社會上被人遺忘,人人都見而避之,在哪裡都被貼上「壞人」的標籤,只要發生什麼壞事,他們是最先被懷疑的對象。找工作被拒絕,上網時不時會有人來檢查,日子過一天算一天。

當初,他們中的有些人只是一時興起,有些人是受人引誘,還有部分人完全就不知道毒品是什麼東西,他們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走上了吸毒的道路,他們是受人唾棄的農村「吸毒犯」。

走上不歸路

最嚴重的時候,他瘦到只有78斤。因為吸毒過量,他經常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有時我自己都以為自己死了」

今年42歲的李元升家住高州石鼓鎮,在上世紀90年代初,他曾是鎮上有名的「大哥」,用他身邊朋友的話來說,「李元升抖一抖,石鼓鎮就要震三震」。

1992年,鎮上的年輕人開始興起吸食海洛因,作為「大哥」的李元升自然也免不了被拉入夥。他向記者回憶,「那會兒我們一邊賭錢,一邊吸毒,根本就沒把它當回事,從來也沒意識到有這麼大的危害。」在他們看來,吸毒是一種「時尚」,根本沒人懂得毒品的危害。

最嚴重的時候,他瘦到只有78斤。因為吸毒過量,他經常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有時我自己都以為自己死了」。

1999年,從李元升第一次被抓進戒毒所開始,他有一半的時間是在戒毒所度過的,直到今年8月12日,他才第五次從戒毒所出來。李元升說,現在鎮上大概還有二三十個吸毒者,而原來常在一起吸毒的朋友圈子裡,有四五個已經死了。

同在石鼓鎮的張志強以前是髮廊老闆,因為他樂觀開朗,喜歡交朋友,所以生意也一天比一天紅火,腰包也漸漸鼓了起來。

但就是他那漸鼓的腰包,招來了讓他後悔一輩子的禍害。因為看到他比較有錢,一些從珠三角打工回來的吸毒者就把他當成目標,慢慢接近他,在嘗試了第一次吸毒後,他就成為吸毒者的「金主」。「一天花幾百乃至幾千塊都很正常,我經常一個人請幾十個人吸毒」,他向記者這樣描述當年的情景。

據張志強自己說,他一共去了戒毒所三四次,但李元升告訴記者:「他至少都進去六七次了,和我一樣,都是鎮上出名的老白粉仔。」等他去年春節從戒毒所出來時,他的父母都已去世一年多。

35歲的賴俊已經有15年的吸毒史了,剛從戒毒所出來不到一個月。目前還在吸食冰毒。

20歲那年,一個朋友給了他一些毒品,他說:「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別人說好玩,我就跟著一起吸了。」從此以後,他就再也沒離開過毒品,有一次,為了向家裡人要錢吸毒,當著父親的面,他砍掉了自己左手的小指。

因為吸毒,他身體也逐漸垮掉,才35歲的他,現在視力和聽力已經很不行了,和記者聊天,有時候記者一句話要重複好幾遍,他才聽得清。他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就死了,或許死了還好過些。」

他也多次被抓去強制戒毒,反反覆覆折騰了五六次,在戒毒所裡待了7年後,他對自己也失去了信心。

因為長年吸毒或者待在戒毒所,很多吸毒者的家庭早已支離破碎,上不能為父母盡孝道,下不能教育好孩子,自己也留不住另一半。

今年8月初,家住高州市石仔嶺街道的宋平第二次從戒毒所裡走出來,然而他首先要面對的就是妻子要求他去離婚的電話。妻子在他進戒毒所前就已經離開家,留下兩個還在讀幼兒園的孩子給他父母。

躲不掉的輪迴

在強壓的生活下,很多吸毒者躲不過如宿命般的輪迴,一次次從戒毒所出來,再一次次進去

在記者接觸到的吸毒者裡,每個人都進出戒毒所很多次,雖然他們在戒毒所裡可以兩年不吸毒,但出來後不久很快就會復吸,然後再被抓進戒毒所,再放出來,再吸毒,如此循環下去。

橫亙在吸毒者戒毒面前的難題並不在生理上,而是在心理上,僅靠藥物治療並沒有太大的作用。據吸毒者介紹,進入戒毒所後,關幾天就沒事了,並不需要吃什麼藥,因為在裡面根本拿不到毒品,所以也就沒有那個念頭。

宋平告訴記者:「只要不是在戒毒所,關在哪裡都沒用,因為心裏總是會想著法子逃出去,出去就有毒品。」他曾經因為吸毒而被父母鎖在房間裡,他硬是徒手將鐵窗撬開,跑出去找毒品。

賴俊也對記者說過,只要一進戒毒所,自己的心就會突然安靜下來,什麼都不想。但一從戒毒所出來,就如野馬脫韁,意識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有時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就去吸毒了。

在調查中,記者發現,這種「心癮」的癥結還是在於吸毒者周圍的社會環境。

因為吸過毒,從戒毒所出來的他們並不被周圍的社會所認同,雖然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很想融入社會,做一個普通人,過正常人的生活,但在別人看來,他們的身上有永遠洗不去的污點。

賴俊向記者坦言,最初,他也曾待在家裡,有時也會找鄰居聊聊天,但是鄰居對他另眼相看,話語間總帶著不屑,時間久了他也不去找鄰居了,「我也想過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但是他們都躲著我,不願意和我說話,次數多了,我也不去自討沒趣了。」

對於被人歧視的這一點,張志強也深有體會:「在社會上的那些人看來,我們都是人渣,都是垃圾,都是沒用的人,經歷得多了,我也就看淡了。」

要融入普通人的生活,就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但是這些吸毒者往往在風華正茂時便開始吸毒,很多人都沒有什麼工作技能,再加上別人一看他們是吸過毒的,直接就拒絕了他們。

賴俊對記者說,他上一次從戒毒所出來就下定決心不再吸毒了,但是出來後發現自己很難找到立足之地,做什麼都不會,也沒人要。

他曾經到工廠裡打了一個月的工,但是自己這麼多年都沒有幹過活,沒有什麼技能,也就不想再去打工了。

隨後的日子裡,他還是過著日復一日的無聊生活,最終空虛和彷徨擊垮了他的意志,他再次吸起毒來。

宋平也告訴記者,在本地很難找得到一份工作,大家都知道他是「白粉仔」,沒人敢要他,而在外面,因為身份證裡有他的吸毒信息,有些廠家一查也就不要他了。

解決受人歧視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開家,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這樣就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過去,他們還能在大多數時候和正常人一樣生活。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他們在網吧上網或者住賓館時,隨時都有可能被突然趕來的警察詢問一番。

宋平兩次吸毒的間隙有整整十年,這十年他離開了老家,遠赴東莞打工,所以也就沒有再沾染毒品。去年回來僅幾個月,因為整日無所事事,他又再次開始吸毒。

記者在調查中瞭解到,對於他們這些農村吸毒者,幾乎沒有任何的政府部門關心過他們,他們往往被當作「毒瘤」,是被嚴厲打擊的對象,更別提什麼幫助了。

高州市鎮江鎮派出所所長告訴記者:「把吸毒人員從自己的轄區內趕出去是我們的慣例,誰都不願意攤上他們。」

賴俊就是因為這樣才不願意回家,當地的警察都認識他,回去就會被趕出來。宋平在東莞也曾經歷過這樣的情況,警察來查身份證,查完就直接告訴他:不要再出現在那裡了。

在強壓的生活下,很多吸毒者躲不過如宿命般的輪迴,一次次從戒毒所出來,再一次次進去。

看不到未來

在他們看來,反正再怎麼改變也不被社會接受,再怎麼努力也洗不去身上的污點,那乾脆就一路做到底

「一年半以前,我進戒毒所的時候,豬肉是10塊錢一斤,等我前一段出來,豬肉已經20塊錢一斤了,而我一無所有,你說怎麼活?」

宋平向記者透露,一年多的戒毒生活讓他身無分文,還向朋友借了4500塊錢交給高州市戒毒所才得以提前出來。

在經歷了多年吸毒和戒毒的折騰後,曾經年輕氣盛的他們也開始變老。對於未來,很多人都不敢奢望,有些人自暴自棄,有的人過一天算一天。偶爾能有一個下定決心要幹一番事出來,但沒人知道他能撐多久。

去年被放出來的張志強已經半年沒吸毒了,他說他最近兩年一直都在反思,覺得自己過去對自己的要求太低,太過放縱,隨心所欲,還是應該遵守共同的法則。

雖然他的反思很深刻,但對於未來,最起碼在行動上,他似乎沒有太積極的表現。現在孤身一人的他住在父母留下來的房子裡,靠父母生前的一些積蓄,他買了一輛摩托車,做起了「摩的」生意,但他並不是那麼積極,全靠熟人關係,有人打電話叫他去他就去,沒人打電話也就算了,並不上街拉客。

剛從戒毒所出來幾天的李元升要幸運得多,雖然離了婚,但是妻子沒有拋棄他,讓他到自己開的牛雜攤上幫忙,還把他接到自己的住處安置。

他自是很珍惜這樣的生活,希望能這樣安安穩穩地幹下去,等再過兩年攢夠錢,給兒子修一棟房子,讓兒子有底氣去找個媳婦回來。

在這個圈子裡,宋平算是最有文化的了,雖然他也只是初中畢業。

他告訴記者,在戒毒所裡,他們每天都做工,但都是做一些瑣碎的加工工作。他說:「我們這群人基本都進過戒毒所,如果是在戒毒所裡有供我們選擇的技能培訓,我們能一邊工作,一邊學習生存技能,那對於我們走出輪迴有非常大的促進作用。」

同時,他也希望在自己的生活中能少一點麻煩,希望自己吸毒的經歷能得到保密,不要在找工作的時候被工廠輕易知道,希望自己上網和住賓館時少一點警察的突擊檢查,希望不要再被派出所的人趕來趕去。

在他看來,目前的環境下,「我們看不到未來」。

(應採訪者要求,文中吸毒者均為化名)

記者觀察

要給農村吸毒者生存的基礎

與城市吸毒者略有不同,這是一群很容易被忽視的農村吸毒者,更沒有生存基礎。

廣東農村吸毒人數有多少,目前尚未有權威的統計。有據可查的是,僅僅在高州戒毒所,目前住著300名左右的農村吸毒者。而在粵西地區,幾乎每個縣都有一座同等規模的戒毒所。

國內學者的研究結果表明,近年來,農村毒品蔓延很快,現在農村的吸毒人數和城市吸毒人數比例為1:1,並且呈現低齡化趨勢。

更關鍵的問題是,這些吸毒者戒毒後,就散落在鄉村的各個角落,成為無人關注的「毒瘤」,為了活下去,這群人可能會幹出諸如搶劫、販毒等罪惡的事情。有調查統計,粵西一些地方高達60%的農村治安案件,背後都有毒品的影子;而超過90%的吸毒者第一次走進戒毒所,也正是由於實施了違法犯罪行為。

值得玩味的是,南方日報記者在調查中瞭解到,這些吸毒者出戒毒所後幾乎沒有受到社會的關照,依然面臨著很多在他們看來無法逾越的事情。

根據南方醫科大學江都醫院戒毒科醫生石俊峰瞭解的情況,目前沒有任何組織和部門幫助這些農村吸毒者,都是靠個人去努力走向社會,但是這樣面臨的困難也非常多,很多人都沒能堅持下來,最後開始復吸。

廣州白雲自願戒毒中心院長、香港國際戒毒研究會常務理事張希範專門去肇慶懷集縣調研農村的吸毒情況,發現懷集農村的吸毒情況非常嚴重,在他們去的那個鎮,當地的數據顯示有40%的青壯年勞動力吸毒。

「在農村,一般都是採取強制戒毒的方式,但效果不是很好,心癮難戒,按他們的話說,‘心疼得厲害’。在強制戒毒所,沒有系統的醫療和心理治療,是帶有懲罰性質的一種強制行為。」

北京大學社會學教授夏學鑾建議,從目前來說,要戒掉毒癮,不能單靠普通的強制戒毒方式,要讓他們回社區生活,讓他們有積極的生活態度。地方政府也要做一個牽頭人,要做好集體致富的工作,發展農村的集體經濟,在資金和技術上都要盡力提供幫助,必要的時候可以組織他們一起工作。就像扶貧一樣,從「輸血式」 救助轉向「造血式」救助。

「當前,戒毒的問題不是一個政府部門或組織能夠解決的,應該加強家庭、社區的戒毒合作,給吸毒者更多的關愛和尊重。條件合適的地區,還可以幫助他們找到一個正常的工作,這才是根本。」張希範建議,首先,要把他們當作病人和受害者,其次才是違法者。

「而目前,我國的社區戒毒主要停留在紙面上,全國只有深圳和上海的部分地區開展了社區戒毒。一是因為當前部分地區的經濟發展跟不上,二是很多基層政府認為他們自己的事情都忙不過來,這個模式基本不願意去做。」

「我們承認曾經犯過錯誤,但也希望社會能給我們改過自新的機會!」宋平在謀劃著做點小生意,但他目前還沒有啟動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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