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改變世界觀
在英國生活裡,我覺得改變自己世界觀最多的,不是知識和學位,而是災難。
人與天
我曾經說過,自己小時候看過外地的災民來到家鄉乞討,他們帶來了帶著口音的普通話,開啟了我對外面世界的好奇。我記得很多人都是家鄉遭受了水災。
其實溫州也是個災區,每年七八月的颱風就是。1994年第十七號颱風襲擊溫州,死亡一千多人。我家在江邊,江水湧進我家,媽媽帶著妹妹躲在安全的地方,我衝到三樓把窗戶給插上。那一夜,家裡的煙囪,被颱風刮倒,噼裡啪啦,砸在院子地上。第二天我發現有一座兩層樓,第二層直接平移到隔壁平房房頂,平房是一家啤酒門市部,看著滿地的碎玻璃,我們路過時候,哈哈大笑。
也許災難不夠大,我們從來不覺得害怕。另外一種可能是,對於災難的厲害,我們知道得不夠多。記得 1998年長江洪水,留給我的記憶就是英勇的解放軍,當時網際網路剛剛興起,我們隱隱約約地議論,在抗洪搶險中,很多解放軍戰士死了。我們大概已經習慣瞭解放軍和犧牲之間的關係,反而更加堅定了只要肯付出代價,人定勝天的信念。
這個想法在2004年的時候,第一次受到了衝擊。那是在聖誕節後,我坐在電腦前工作,看到東南亞海嘯的新聞,記得當時關心的是tsunami是翻譯成「海嘯」,還是「津波」。但是,現場的畫面,讓我驚呆了,從來沒有看到災難如此赤裸裸地呈現在我的面前,死亡人數超過24萬。
數字不是關鍵的,關鍵的是,你知道在人與災難的對抗中,到底誰真正贏了。2005年的7/7倫敦恐怖襲擊,讓我再次感到震驚。我記得當時在圖書館看書,是一個夏天,隱隱約約地聽到利物浦地鐵爆炸了。我對英國還瞭解不多,心想利物浦還挺發達,居然有地鐵。
很快我知道原來是倫敦的利物浦街。這個不是最殘酷的,殘酷的是那輛雙層巴士被人肉炸彈,掀掉了頂層,血肉飛濺到路邊的牆面上。那張被媒體特寫的照片,沒有任何人的痕跡,只有鮮紅的斑點。但是,你知道也許有這麼個人,那天臨時改變主意,心情大好,走路上班,也許與那些鮮紅的斑點,沒有任何關係。
那堵牆,在英格蘭夏天特有的光線下,與血肉相混,有一種別樣的震撼。在英國的日子,特別是夏天,天氣晴好的時候,我的要求很簡單,心情也會與天氣呼應,乾淨純粹,沒什麼渣滓,甚至會希望一輩子都是這樣的心情。但是,你卻突然發現,一個生命就這麼消失掉了,沒有任何徵兆,這牆上的血肉,是一個活著的人,又不是一個人的。
一個人與一千個人
從東南亞海嘯,到倫敦恐怖襲擊,通過媒體,都是赤裸裸地展現在我的眼前,這種知情的權利來得太徹底了。我覺得自己對於災難變得格外敏感,也變得膽小,變得麻木。等到2008年汶川地震時候,對於死亡的數字,我基本上麻木了,喚不起特別強烈的感覺,甚至開始反感「加油」這樣的鼓勵。
我當時問自己,假如一個身邊的人消失了,與地震死亡數字每增加1000個人,哪個更讓我牽掛?
我開始欣賞艾未未的行為藝術,他把所有喪生孩子的名字找出來,用他們的書包砌成一堵牆。這個時候,對我來說,一個人的死,與一萬條生命的消失,是等價的。也正是這種反思,我慢慢明白,在英國為什麼一個人被謀殺,會變成全國新聞。也為自己過去,並沒有在意那些抗災死難的戰士,感到有點歉意。
現在,我已經臣服於任何可能的災難,毫無反抗的心思,盡量不對身邊的人生氣,與朋友相處客客氣氣,把想做的事情,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完。對於日本地震海嘯和核災難,我乾脆什麼都不看。週二下午,我跑到瑪莎吃午飯,那天太忙了,過了飯點,肚子又餓,吃得很雜。兩盒壽司,一瓶水果凍,一盒醃橄欖,還有一杯奶茶。
也許是壽司關係,對面的一位英國老太太問我是不是日本人,我說不是,我是中國人。
我反問說,你很關心日本的地震嗎?老太太說,是啊,她以前教過一個日本學生,不知道能為他們做點什麼?
我說也許給英國紅十字會捐款是最好的,其他的也做不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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