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街頭的民主革命：集權制度走向徹底死亡前的又一次陣痛(組圖)

美制的埃軍坦克上被示威者噴寫了要穆巴拉克下臺的口號（AFP/Getty Images)

西方國家應該從這次的中東的街頭民主革命領悟到，假如你們希望那些集權獨裁者們來保護你們在該地區的國家利益，那只能是飲鴆止渴。

突尼西亞強人統治頃刻瓦解

穆哈末德．布阿奇茲生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突尼西亞街頭小販，他從小憧憬上大學深造，但是由於家景貧窮不得不從十幾歲開始便在街頭擺攤謀生，屢遭警察壓榨和羞辱，但每每只能忍氣吞聲。去年十二月十七日，他再次遭受警察粗暴執法，售貨推車被沒收，並當眾被毆打。投訴無門的穆哈末德實在是忍無可忍，悲憤地當街自焚向這個沒有公道的社會發出了無聲的抗議。誰也沒有料到，一場由街頭抗議衍生的中東民主革命的熊熊烈火竟然就在這個二十六歲的突尼西亞小販的手中點燃！

突尼西亞民眾早已對政治專制、官員腐敗、警察蠻橫、失業高企、人權隨意受到侵犯的現狀強烈不滿，自焚身亡的穆哈末德使得這種壓抑已久的民憤怒迅速演變成大規模的街頭抗議。但是軍人出身的突尼西亞"強人總統"本．阿里對局勢完全誤判，以為只要採用一如既往的強硬態度便能夠平息事態的發展。他將抗議示威歸咎於"來自國外的黑手"，並威脅"不會容忍這類恐怖行為"。突尼西亞警方也受命採用暴力應對群眾示威，造成多人死亡和受傷。

聚集在開羅廣場的抗議者在收看美國總統歐巴馬關於埃及局勢的電視講話（AFP/Getty Images)

政府的態度激起了突尼西亞民眾更加強烈的反彈，示威迅速向全國蔓延。示威者的要求也逐漸升級，先是要求整治總統身邊的腐敗官員，包括其親戚、女婿等人，最終要求總統本人下臺，並要求新聞自由和民主政治。各種社會勢力紛紛轉變立場，站在民眾一邊。本．阿里被迫節節退讓，承諾立即進行全面改革，實現徹底的新聞自由，並許諾要控制物價和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但是，這一切都來得太晚。本．阿里最終於一月十五日倉皇出逃，其對突尼西亞長達二十三年的強人統治頃刻瓦解，一個民主的突尼西亞正在誕生。

聚集在開羅廣場的抗議者在收看美國總統歐巴馬關於埃及局勢的電視講話（AFP/Getty Images)

穆巴拉克放下身段，逐步退讓

突尼西亞民眾反抗強權、爭取民主的街頭革命的成功對周邊施行類似的威權統治的中東國家產生了強烈衝擊。其中在埃及展開的大規模要求民主和自由的民眾示威活動最具有代表性。由於埃及在中東地區以及整個阿拉伯世界舉足輕重的作用，該國民主運動的發展也最為引人注目。埃及是中東和阿拉伯世界人口最多、軍事力量最強的國家。八十二歲的現任總統穆巴拉克曾經具有從戰鬥機飛行員到空軍司令的完整的軍人背景，一九八一年在時任總統薩達特被刺身亡後接任總統職位至今。

三十年的穆巴拉克統治為埃及帶來了和平和穩定，埃及的經濟也得到了一定的發展。同時，穆巴拉克利用埃及在國際上重要的戰略地理位置，一方面保持了對阿拉伯世界的影響力，另一方面又堅持和發展了其前任開始的與以色列的和解政策，並同美國發展友好關係，得到了不少經濟和軍事援助。但是，為了維持自己的統治，穆巴拉克在國內對反對派採取了無情鎮壓。埃及是一個典型的威權統治國家。穆巴拉克以八十二歲的高齡，仍然計畫在今年的總統選舉中連任，並且不遺餘力地培植自己的兒子接班。

政治上老練的穆巴拉克通過突尼西亞民主革命的成功看到了自己王朝的末日。面對突然發生在埃及街頭的大規模群眾抗議示威，在來自各方面的壓力下，穆巴拉克不得不放下身段，逐步退讓。先是迅速地解散內閣，任命了副總統和一個在民眾中聲譽較好的新總理來組織新內閣，希望藉此與政治上的反對派進行溝通和對話；隨後，又表示願意體面下臺，公開聲明放棄在今年九月的總統選舉中謀求連任，也表示自己的兒子也不會尋求總統職位。

截至本文完稿，埃及的街頭抗議示威已經進行了第九天，仍然有相當一部分民眾不接受穆巴拉克作出的在九月分下臺的承諾，要求他立即下臺。根據媒體報導，他的妻子和兒子等均以逃離埃及。無論事態如何發展，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穆巴拉克所代表的埃及的威權統治正在結束。埃及正在成為這一輪民主革命中繼突尼西亞之後倒下的第二張多米諾骨牌。現在約旦、葉門、敘利亞等中東國家也開始發生不同規模的街頭示威活動，這些國家的統治者們和相關國家都在緊張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現實主義國際關係理論須反省

應該說，在世界民主發展的歷史進程中，中東街頭革命具有里程碑的意義。這個革命是繼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前蘇聯和東歐國家的民眾推翻共產黨政權後的又一個世界民主運動的高潮，是人類為徹底埋葬集權制度的又一次可歌可泣的壯舉。這些中東街頭的動盪和在動盪中喪失的寶貴生命，可以看作是集權制度走向徹底死亡之前的又一次陣痛。

在這次中東街頭民主革命的浪潮中，美國及其歐洲盟國的態度頗為耐人尋味。在突尼西亞街頭革命發生的時候，為了維護地區局勢的穩定和本國資本的利益，法國政府對民眾的街頭抗議活動態度傲慢地不以為然，而對本．阿里政府的鎮壓措施採取了默許的政策。但是局勢的迅猛發展完全超乎法國政府的預料。想必法國總統及其謀士們現在正在為他們當初對局勢的錯誤判斷懊悔不已。

在埃及民眾抗議的浪潮中，美國政府一直採取非常謹慎的態度。這是因為穆巴拉克是美國在阿拉伯世界最密切的盟友，拋棄這個盟友，難免讓阿拉伯世界其他美國的盟國有兔死狐悲的感覺，從而影響美國在該地區的利益。同時，美國也擔心穆巴拉克以後的埃及被極端伊斯蘭組織所控制，從而使得美國的中東和平和反對恐怖主義的努力更加困難。

長期以來，現實主義的國際關係理論一直在美國和西方民主國家的對外政策中佔據主導地位。對世界上那些反對民主侵犯人權的政權，只要他們支持西方的國際政策，美國及其盟國通常對他們反民主反人權的行徑採取較為寬容的態度。美國及其盟國對這些集權國家的軍事援助和經濟支持在很大程度上也起到了為他們輸血打氣的作用，從而強化了他們的對內鎮壓。布希總統曾經表示，美國需要檢討這種為維持地區穩定而犧牲對各國民主人權運動的支持的短視政策。但是，這一檢討並沒有能夠持續下去，美國的政策也沒有進行適當的調整。

革命是人民的天然權利

事實上，中東的街頭民主革命完全是內生的。是人民對集權統治不滿、對民主自由追求的自發行動。西方國家應該從這一自發運動所顯示的威力中領悟到一些道理，那就是，你們縱然有追求自己國家利益的權利，但是假如你們希望那些獨裁者們來保護你們在該地區的國家利益，那只能是飲鴆止渴。因為這樣做，你們不僅疏遠了爭取自由民主的力量，同時也將那些對你們支持獨裁者的政策不滿的中間民眾驅向極端主義分子的陣營。而那些獨裁者，雖然一時可以和你們結盟，但是他們一旦羽翼豐滿，必將向民主自由的大本營開戰。

中東街頭的民主革命也向所有仍然在集權制度下生活的人民展示了希望和啟示。當那些政權仍然在剝奪人民的政治權利的時候，當他們不願意退出歷史舞臺的時候，革命是人民的天然權利，是人民維護自己正當利益的最後武器。不僅如此，革命不僅應該，而且革命還能成功，突尼西亞人能做到，埃及人能做到，其他生活在集權制度下的人民，包括中國人、朝鮮人、伊朗人、古巴人等也一定能夠做到。同時，爭取民主和其他政治權利是自己的事情。能夠得到世界其他國家的同情和支持當然是一件好事情，但是指望別人犧牲他們的國家利益來支持自己的民主權利終歸是一種奢望。只有人民的力量，只有國內的力量才是一個國家民主制度的最牢固的基石。

中東的街頭民主革命也對那些在世界其他地區仍然堅持集權制度的利益集團是一個警告。沒有真正的民主制度，就沒有統治者的政治合法性。在現代社會，"君權神授"或"領導代繼相傳"那套東西只能是裝神弄鬼的小兒科，武裝鬥爭或者軍事政變不能給統治者帶來合法性，經濟增長也不能給統治者帶來合法性。權利合法性的唯一來源在於人民的定期授權；人民在授權後有權通過自由的媒體和司法進行統治者進行監督；在自己不滿意的時候有權通過合法途徑收回對統治者的授權。只要沒有這些制度，國家就不是處在一種長治久安的"政治均衡狀態"，而街頭的民主革命就不會終結。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