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在美國,我都做過護士。有很多人好奇的問我:在美國做護士與 在中國做護士有很多不同嘛?我想,除了回答出賺錢,地位,工作條件,和社會文化影響之外,在美國的護士真的會那麼不同嘛?我不知道,也許是我們所有的中國人與美國人有一定的不同吧,而護士也只是其中的一份而已。
每每,當我願意打破自己的comfort zone敢於去瞭解一個我印象不好的人時,我發現,哦,原來這個人並不像我想像的那樣;當我願意傾聽別人,對別人敞開自己心扉的時候,哦,原來他們也同我一樣,有同樣的情懷,同樣的感情,相似的生活態度。原來自己也存在他們身上令人討厭的某些特徵,就算是最醜陋無恥的吸毒者,其實,瞭解他們以後,我發現,自己並不比他們強多少,甚至他們可能具備一些我自己沒有的好品質。
我的工作領域都是跟人打交道,而且是病人和病人家屬。中國社會對護士的刻板印象是:打針,發藥。是的,打針發藥是由護士來做的,有什麼可稀奇的地方嘛?有什麼可以令人尊敬的地方嘛?為 什麼稱護士為「白衣天使」?護士配得上這個「白衣天使」的稱讚嘛?或只是一種社會形式化的稱謂?
也許很多人在自己住院就醫過城中有過不愉快的經歷,遇到卑鄙態度惡略的護士,而造成心裡面對整體護士形象的降低。我想說,護士本身也是跟大家一樣的人,人有好有壞,當然有好護士也有壞護士。將職業護士提升到職業高度不只是由教育,技術,文化等外界因素來決定,而更重要的決定於道德品質,家庭素養等人的品質。這個道理如同xx是某名牌大學博士後,但他的人品很差是一個道理。但護士工作與其他工作還有不同之處,這個工作本身可以培養人的高尚情操和良好的道德品質,因為護士工作針對大眾人群的服務性,目的性,和實際操作性。
舉個我工作中的例子:
我的病人中有一位中國老奶奶,膝下有一雙兒女。老奶奶病得很重很重,來到我們醫院。兒子是她的法律監護人(POA=power of attorney),兒女都非常關心愛護母親。老奶奶90歲了,由於長期身體不佳,到了現在快要死了。躺在床上時不時痛苦的呻吟。慶幸的是老奶奶還可以微微睜開眼睛看看身邊焦急的兒女,嘴巴微微的張開,似乎是要說什麼。這雙兒女還是很孝順的,看到母親痛苦,著急的不得了。我接下這個病人,先跟老奶奶說了幾句話,然後主要跟她兒女談。我瞭解老奶奶20幾歲從中國臺山來,只說臺山話,不會說英語。兒女能說的臺山話也只相當於小學水平,在美國生長不會說普通話。下面談的事情都是老奶奶的病情與護理。我問他們如何看待母親的病情,有什麼期望,對醫生護士有什麼期望,如何看待善後,如何處理家事,如何安排父親等等。然後我拿出老奶奶的病志,一點點的向他們解釋老奶奶的病情,檢查化驗結果,用藥,等等。最後,我告訴他們老奶奶並不能活太 久,而且她現在很不舒服,很痛苦,因為她不停的呻吟,緊皺眉頭,煩躁不安。我問兒女是否同意讓醫生開鎮靜藥和止痛藥。女兒馬上反對,說鎮靜藥和止痛藥會有副作用,說媽媽現在還可以跟他們溝通,還可以睜開眼睛……我回過頭問老奶奶的兒子,他好像並不反對,因為他看到媽媽很痛苦,但他也怕有副作用。
老奶奶是DNR(Do Not Resuscitate),是她當初自己的選擇。我向兒女詢問並講解DNR的要求,並告訴他們,如果老奶奶不想要搶救,那麼她也同樣不喜歡痛苦,因為搶救過程是極度痛苦的。我又對他們說了很多,接下來留給兒女時間考慮。大概半個小時過去,兒子找到我,要求我跟醫生聯繫要鎮靜藥和止痛藥。我馬上給醫生打電話解釋事情發展和改變,拿到醫囑,又將鎮靜藥和止痛藥的使用說明,藥理,作用副作用列印出來,來到兒女面前,一項項的向他們講解。解釋完,又問他們有什麼問題,回答完問題,才往靜脈裡推藥。兒女焦急不安的等待結果,15分鐘後,我回去查看,如我所願,老奶奶呼吸平穩了,面容舒展了,也鎮靜了許多。兒女終於顯露出一絲安慰表情。
第二天,我去上班,老奶奶已經過世了。同事遞給我一張卡片,是老奶奶兒子留下來的一封信,大概意思是感謝我為他們母親做的一切,說我要是有機會去xxx地方,他們一家人都歡迎我到他們家去做客,名片上寫xxx加州xxx大學副校長。
如果只是打針發藥,我想我是不會花盡2個小時的時間在一個病人身上。如果只是打針發藥,我保證任何人在幾天內都可以學會這項技術。
在做了幾年護士以後,我才慢慢的瞭解什麼是護士。原來它並不是科學,也不是文學,而是人文社會學。它對人的要求不只是學問,理論,和書本上的知識,而更重要的是社會,人文,文化,道德,倫理,和更深層抽象的愛,關懷,體貼。 「愛」是幾乎每個人都懂得的字,一個人,首先愛自己,然後愛家人,最後愛周圍的人;但如何去愛?怎麼做到愛?我想,愛是心,心裏想到去愛就會去做到愛。如果當我討厭一個吸毒的無恥之徒時,即使我去為他服務,可我心裏卻沒有愛;而唯有,我去問他「什麼樣的經歷造成你吸毒?你有家人有孩子嘛?你如何看待自己吸毒?你願不願意去改變?如何去改變?」也許這要比我去為他倒水蓋被子更有愛心。而當面對一個絕望放棄自己沒有任何希望的人,我還會不會去關心他,問候他?會,因為我並不知道也許將來他會改變,我要給他機會,寄予他希望,即使我現在看不到……
我感謝創造宇宙萬物的神。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 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 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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