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珍珠(Pearl Sydonstricker Buck,1892-1973)在中國和美國這兩個她分別生活了40年的國度長期以來幾乎完全被人遺忘。
希拉里·斯珀琳近日在BBC國際臺一個小型座談會上解釋了為什麼要重溫賽珍珠。
但她的傳記作家認為,賽珍珠是20世紀最有意思的歷史人物和文化人物。還有人稱她對20世紀人類的貢獻不亞於藝術大師馬蒂斯。
1938年賽珍珠以描寫中國農民生活的小說《大地》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成為第一個獲此殊榮的美國女作家。
在反種族歧視、反性別歧視還不被社會認可,甚至不被美國當局容忍的時候,賽珍珠就已經在美國利用自己社會名流的地位和影響推動維權和變革。
麥卡錫當局為此把她列為「共黨分子」。
在賽珍珠視為故鄉的中國,她反對蔣介石獨裁,因此不被國民黨接受;她的「階級立場」模糊和「意識形態」反共,又造成1949年後她的作品在中國成為禁書,當局還給她戴上「文化帝國主義」的帽子,稱她「醜化」中國。
在西方文學界,一個普遍的看法是賽珍珠是個蹩腳的作家,文字平淡乏味。她獲諾貝爾文學獎,美國著名作家福克納嗤之以鼻,稱她能得獎,那所有人都應該得獎。
斯珀琳的《埋葬屍骨:賽珍珠在中國》2010年3月出版。
通向中國的門
今年三月在英國出版的《埋葬屍骨:賽珍珠在中國》,呈現給讀者的,是英國傳記作家斯珀琳(Hilary Spurling)眼中的賽珍珠。
斯珀琳最廣為人知的作品是20世紀影響力最大的藝術家之一馬蒂斯的傳記。她關注的主要領域是文學藝術,她寫傳記時剖析的是人物的內心世界,探索的空間是「藝術和現實交界處、人的想像力得以充分和自由發揮的那個地帶」。
她選了賽珍珠,「因為賽珍珠對20世紀人類的貢獻論大小則可以跟畫家馬蒂斯相提並論,當然她的影響主要在政治領域。」
繼馬可波羅之後,賽珍珠是第一個把中國以寫實的筆法介紹給西方,而不是從滿足獵奇心的角度講天方夜譚般的故事。從這個意義上講,賽珍珠也是20世紀文化溝通領域的先驅。
中國學者過去十多年開始重新研究賽珍珠,認為她的中國題材作品是研究20世紀初中國社會和歷史的寶貴資料。
斯珀琳現在寫賽珍珠,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要完成一個童年的願望,去中國。
「我不光想寫中國,我實際上很想去中國,瞭解那個國家,瞭解中國人。賽珍珠對我來說就像是通向那個國家的一扇門,」她說。
中國「情結」
斯珀琳記得孩提時代媽媽給她念的一本書,是《鄰家的中國孩子》(The Chinese Children Next Door),講的是一對中國夫婦期盼生個兒子,結果一連六個都是女兒,最後可能是他們拜佛奏效,第七個孩子是個男孩,成了全家,包括六個姐姐寵愛倍加的寶貝。
這個故事是賽珍珠根據她父母領養的一個中國女孩的親身經歷所寫。她的這個異族姐姐連生了六個女兒,因為沒有給丈夫和家庭添男丁,倍受屈辱。
斯珀琳長大後在賽珍珠的作品裡與這個故事重逢。重讀這個故事,又勾起她對自己母親的回憶 – 她的母親是家裡一連串女兒中的第六個,兩年後第一個弟弟出生。這是在英國。
這段情結成了《埋葬屍骨》的序言。
作為傳記作家,出於實際考慮,需要選擇一個跟中國相關而又能引起她興趣的對象。能引起斯珀琳興趣的人物必須有「豐富的內心世界」。
「他/她還必須能與我溝通」,她說。
如此便選中了賽珍珠。
中國之旅也成行了。她沿著賽珍珠當年在中國走過的路重走一遍。當然,21世紀的中國與賽珍珠筆下的中國有天壤之別。
「可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變的,中國的內瓤並沒有發生巨大變化,」斯珀琳說。她遇到的一些中國人在賽珍珠筆下的世界裡看到自己祖父母輩的影子,甚至20世紀60年代的知識青年,也能從賽珍珠筆下的中國農村看到自己當年揮汗灑淚的地方。
當然,一次旅行「只能得些許皮毛」,為了實現扎根在童年記憶裡的願望,斯珀琳今後還要多次去中國。
賽珍珠到底是中國人還是美國人?
中國人還是美國人?
那麼,她認為賽珍珠到底是中國人還是美國人?
這取決於你從什麼角度看。她的童年是中美兩種文化的混合體。但是,斯珀琳認為「從本質上來說,賽珍珠自己覺得自己更多是中國人。」
當然,她長得不像中國人,金髮碧眼,可她童年的朋友都是中國人,她的傳教士父母不太管她,她的家庭跟當地其他西方人也沒什麼交往。她會說英語前已經學會說中文,因此可以說中文是她的第一語言。
她的中文比英文更地道,她對中國文化和民俗的熟悉程度超過了對美國文化和社會習俗的瞭解。賽珍珠把中國當作自己的故鄉,自己的家。她回到美國後,很長一段時間聽不懂俚語、俗語,甚至日常交流用語對她也像外語,好比會說英文的中國人初到美國或英國。
賽珍珠精神上或許經常在兩種文化、兩個世界之間遊走,但她或許始終沒有完全徹底地屬於任何一個世界。
斯珀琳對賽珍珠的記述截至到她從中國返回美國,她的出版商告訴她,《大地》已經風靡全球,她已經成了名人。在美國,不光總統看《大地》,總統府的清潔工也看。
但是,賽珍珠的作品受到美國當代文學泰斗們的詬病和嘲諷。福克納甚至說,如果賽珍珠的東西能得獎,那所有人寫的東西都能得獎了。
評論界公認的一點是,賽珍珠的作品總體而言較平鋪直敘,不像海明威、福克納等作家對文學語言的影響力那麼大,也沒有他們的作品所具備的那種磅礡氣勢。
但斯珀琳不這麼看。她認為,《大地》得諾貝爾獎完全應該。那些說不的人應該把那本書找出來重讀。
中國人也是人
賽珍珠從小接觸的是中國江南農村社戲、說書等民間藝術,口述的歷史,是村民們傾訴生活中的苦難。她在美國上學幾年,不足以重設她的思維和創作本能。
賽珍珠自己說,《大地》是中文原創,然後翻譯成英文出版的。
這部描寫20世紀初中國農村社會生態和農民生活的作品,有中國「民俗長卷」之稱。它講述了中國農民王龍的生活,喜怒哀樂、天災人禍、飢荒戰亂,都如實娓娓道來。
《大地》1931年出版後,一夜之間轟動美國,1932年和1938年先後獲普利策獎和諾貝爾文學獎。 一個主要原因是它第一次以寫實的手法把中國農村和農民介紹給西方世界,第一次形象地告訴對中國一點都不瞭解或者只知皮毛的西方,中國人和西方世界的任何人 一樣,都是人;人性「放之四海而皆准」。
斯珀琳說,「把中國農民放在跟西方人同等的地位來描述,這在今天似乎理所當然,但在當時卻有石破天驚的效果。而且,賽珍珠是從‘自己人’的角度來寫這些任何事。」
當時又正值美國經濟大蕭條,不少美國農民為生計艱難掙扎,美國主流社會很長一段時間難以直面本國的創痛,卻較容易接受遠在大洋彼岸的中國的類似大災難並從中找到共鳴。這也是《大地》在美國走紅的原因之一。
賽珍珠一生創作了百餘部作品,都和生活有著緊密聯繫,大都基於她所熟悉的中國社會、女性、情感、移民等,其中就包括諾貝爾文學獎評選委員會所稱的「傳記性傑作」。
賽珍珠孩提時代有不少中國小朋友,他們並不因為她的長相而歧視她。
埋葬屍骨,告別「故土」
斯珀琳認為,《大地》是賽珍珠給中國的告別禮,因為她自1934年離開生活了40年的中國後,就再也沒能回去。她一度擔任美國作家協會主席,在美國也寫了不少東西,卻再也沒有可以跟《大地》相提並論之作。
美國的賽珍珠更多是個政治人物,是個民權活動積極份子。
她後半生在美國為推動反種族和性別歧視和爭取兒童權益的保障等民權運動奔走呼籲。這些活動如今都是非常政治正確的,但在賽珍珠生活的年代仍處於邊緣,甚至有危險。而美國賽珍珠的政治活動熱情,也可以在中國賽珍珠40年生活積累中找到根源。
在賽珍珠的作品中最經常出現的一個主題,就是中國女性的地位和命運。斯珀琳新著的標題是《埋葬屍骨》,就取自賽珍珠孩提時代經常在野外看到被遺棄的女嬰的屍骨,有完整的,也有被野獸撕咬後的殘骸。
賽珍珠就把這些屍骨埋在山坡上。
斯珀琳說,賽珍珠埋女嬰屍骨時,也把自己平時受到的委屈、生活的艱辛一併埋葬了。
1972年美國前總統尼克松訪華,賽珍珠很興奮地準備隨行重返故鄉一遊,但被北京冷冷地拒絕了。
次年,賽珍珠因肺癌醫治無效在西弗吉尼亞州她的出生地辭世。
斯珀琳說,《埋葬屍骨:賽珍珠在中國》一書之所以用這個標題,因為賽珍珠孩提時代掩埋散落荒野的女嬰屍骨殘骸的經歷對她的文學創作和社會政治活動有著根本性影響。
埋葬屍骨,構成了賽珍珠的世界裡文學和現實交匯處的大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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