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10月30日,四川開江縣三名「副局長」中毒身亡於一個深山裡的礦洞。政府通報稱,他們到礦洞是個人行為。三人出事後,當地多人表示三人之前已入股煤礦。這一點未得到官方證實。官方稱「還沒有確認礦洞的主人」。
11月3日,三名官員中毒身亡的礦洞口已再次被封閉。
據新京報報導,四川開江縣的三名「副局長」,在10月30日這一天,中毒身亡於一個深山裡的礦洞。三人分屬不同領域,但都與煤炭管理無關。
這起事故,以其神秘色彩引起廣泛關注。他們去一個封閉的礦洞做什麼?
調查顯示,當地官場與「煤場」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但又跟這起事故一樣,真相難尋。隨著死亡事件發生,礦洞再次封閉。一切成了一個謎。
一個週末,一個非法小煤窯,三名「副局長」中毒死亡。
10月30日發生在四川開江縣的這起事故,媒體報導用了「離奇」。
三人生前的身份分別是:陳烈華,33歲,開江縣廣電局副局長;張曉瞳,47歲,縣公安局副局長,主管刑偵;崔仕常,54歲,已退休,之前為縣廣播電視局副局長。
10月30日上午,他們開了一輛警車上了該縣的何家山,後來被發現身亡於一處已封閉的小煤窯內。
他們的職務與煤礦沒有關係。沒有人知道他們經歷了什麼。
有的只是坊間的各種猜測和議論。
他們的死亡,帶來當地對小煤窯的又一次整頓。當地執法部門說,執法行動經常進行。但小煤窯治理一直存在困境。
深山被封的礦洞
它內含優質煤,同時又是一個風眼井,幾個煤窯靠它通風。洞口寫著:此地危險
這是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
開江縣回龍鎮保和寨村何家山,只有土路。最陡的地方,路像直插到空中,摩托只能推過去。到後來,路斷了,只能步行。
路上堆滿了散落的松針和被雨水漚爛的葉子。
沒有路。事情發生後,村民砍掉很多荊條,也需要抓著樹枝勉強通行。步行四十多分鐘後,到達那個礦洞。
「不瞭解的人,是絕對找不到的。」回龍鎮安全管理辦公室李少祥說。這個礦洞太隱蔽,他們最開始檢查時,常滿山遍野找半天。
這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礦井,只能稱為一個礦洞,因為從未開採。 2005年,這個洞被保和寨的村民挖開,挖到十幾米就被發現,於是停止了挖掘。
之後,這片山陷入「主權之爭」。宣漢縣和開江縣都認為這片有著400畝林地的山是自己的。
因「主權」不明,也就成了兩不管地帶。
在這個暫時的真空裡,「不明身份的人」斷斷續續開始了挖掘。
「五年挖了不到一百米。」李少祥說。期間歷經了搗毀、封閉、重挖。
保和寨的村民說,這個礦洞挖到90多米的時候,見到了煤。「很漂亮的煤層」。熟悉這一帶煤層的人說,這裡的煤可以算優質電煤。電煤在今年10月份漲價,一噸可以賣到約400元。
李少祥說,這個礦洞他們巡查過二十多次,從未見過挖洞的人。有很多次,他們在山下接到舉報,等上來,人已不見了。 「他們在高處,一瞭望就知道有人來了」。
今年8月10日,李少祥和同事再次到這個洞前,將洞口用水泥加固。
「路難走,水泥太重了。」他說當時只帶了20多公斤水泥,不夠用,就用沙土混著封住了。「沒想到真會有人把這個打開」。
這個洞雖然從未採過煤,但是卻連著鄰縣宣漢的幾個煤井。
它是一個風眼,地勢最高,幾個煤井都藉著這個井通風。在開江,幾個煤井用一個通風井並不罕見。對於非法小煤窯來說,這是保證空氣流通的安全措施。
這意味著,幾個煤井的廢氣,最終都會流通到這裡。打開礦洞,會有大量廢氣迅速衝上來。
礦洞旁邊,有幾個紅字,「此地危險」。
神秘的死亡
村裡人猜測,陳烈華年輕,發現不對立刻往洞口跑,衣服都爬爛了,還是來不及了
意外還是發生了。
10月30日,天氣晴朗。
根據後來官方通報的信息,那天一早,崔仕常約上陳烈華、張曉瞳,由張開私家車,朝何家山而來。
在保和寨村口,張曉瞳調轉車頭去了回龍鎮派出所。
回龍鎮派出所一名副所長稱,張到派出所後,說因工作需要,需要一輛越野警車。「分管刑偵的副局長調一輛車,我們不可能不給」。
派出所長將所裡唯一的一輛皮卡警車交給了張曉瞳。
村民何白雲在上午十點鐘左右看到三人駕警車上山。「一看是警車,以為是來檢查的。」村民都沒多想。
在路上,這輛警車曾壓到一個幹活的村民的衣服。張曉瞳下了車,看到衣服沒事,繼續前行。
車最終開到了路的盡頭。
下午五點多,保和寨一個村民接到陳烈華父親的電話。電話是詢問有沒有看到一輛車上山。
何白雲、何國六等三人開始滿山找人。
先找到了警車。何白雲說,當時大家想,也許警車上的人去檢查礦洞了。
到了礦洞,先看到的是一件掛在洞前的外套。洞口的石塊被抽掉了六七塊,散落在地上,有一個僅容一人鑽過去的洞。
礦洞有股難聞的味道,看進去「霧濛濛的」。模糊中看到有個人趴在地上,距離洞口大概五米,頭朝洞口方向。
那個人是陳烈華。村裡人猜測,他年輕,發現不對,立刻往洞口跑。衣服都爬爛了。但還是來不及了。
十多分鐘後,陳烈華的親屬到了現場。
他的岳父在礦洞附近找到了另外兩件外套。村民才反應過來,裡面應該有三個人。
另外兩個人都在距離洞口二十多米的地方死去。張曉瞳手中的電筒,一直亮著。
陳烈華的母親一直在洞邊哭。「她一直在說,你到井裡幹什麼嘛!」
沒有人知道他們上山之後發生了什麼。本來,下午張曉瞳要參加一個老幹部的追悼會。下午兩點,縣公安局的領導聯繫不到他。
晚上七點,回龍鎮派出所將張曉瞳借警車的事情上報。
凌晨三點五十,三人的屍體被抬出礦洞。沒有路,村民拿鐮刀割出一條小路,用棒棒把三個人抬到山下。
矛盾與謎團
李少祥感到納悶,張曉瞳當過很久的法醫,他怎麼會忽略中毒的可能性
三人為什麼會在週末到這個礦洞?「真實的原因只有他們三人知道。」開江宣傳部的官員說。
剩下的多是猜測。陳烈華的外婆說,他們是去遊玩。
這個說法被村民質疑。「那個礦洞我們有些村民都不知道,太偏僻了。」保和寨村支書何卓厚說,「他們除了看礦,還能幹嗎?」
他們的職務,跟煤礦扯不上關係。政府通報說,他們到礦洞是個人行為。
據開江一名政府官員說,陳烈華和崔仕常是同事,比較熟悉。崔仕常和張曉瞳有一點「轉彎親」。
陳烈華曾在開江縣鄉鎮企業局工作了近十年。開江堰塘煤礦的一名職工說,這期間陳烈華跟煤礦企業打過較長時間的交道。
崔仕常和煤礦的聯繫,要追溯到十多年前。他曾在開江出煤最多的鄉鎮之一新太鄉做鄉黨委書記多年。
他曾捲入過一場糾紛。新太堰塘煤礦是一家民營煤礦,上世紀80年代末,崔仕常和鄉里幾名官員曾入股,後因不賺錢,2004年撤出。2008年該礦老總余龍志被砍傷,該礦一名負責人認為跟崔仕常有關聯,覺得是入股的官員看到賺錢了,想要回股份。
除了這個單方指控,崔仕常的履歷和煤礦再無關聯。
離煤礦最遙遠的是張曉瞳。他上世紀80年代是縣醫院的醫生,後進入公安刑警大隊,做了很久的法醫,後來做了刑警大隊長,前幾年成為副局長。
回龍鎮派出所副所長說,張曉瞳業務能力很強。
回龍鎮安全辦公室的李少祥和張曉瞳打過不少交道。其中有幾次是化驗中毒礦工的屍體。
這也讓李少祥納悶不已。他說,作為一個法醫,「他怎麼就不知道一氧化碳的厲害呢?」他難以想像張會忽略中毒的可能性。
但事情就是那麼發生了。
入股煤礦的推測
一名小煤窯主認為,電煤漲價了而那個礦的資源好,幾個人是去看資源商量入股的事三人出事後,當地人有一些推測。
回龍鎮多人表示,那個礦洞,是陳烈華父親承包的。這一點未得到官方證實。官方稱「還沒有確認礦洞的主人」。
可以確認的是,陳烈華的父親陳安會和岳父肖學明,都開過小煤窯。在一份回龍鎮政府關於非法小煤窯巡查情況的匯報裡,可以找到他們的名字。
在大漕河溝片,兩人的小煤窯均列有「原井口封閉未動」。這一點也被回龍鎮安全辦公室工作人員證實。他們說,在2009年兩人的煤窯均被封。
跟他們同在一個片區開煤窯的一名小煤窯主說,陳烈華在鄉鎮企業局做辦公室主任時,其岳父肖學明承包煤礦,那時陳開始參與其中。他稱,陳烈華本有機會進安監局做領導,後來因參與煤礦入股,最後進了廣電局。
他說,陳烈華父親和岳父的煤窯,陳烈華均佔有暗股。去年,陳烈華在宣漢也搞了一個煤井,就位於三人出事礦井的下方,也是一個風眼井。雖然屬於宣漢,但他們是從開江境內打井口進去的,「去年他靠那個風眼井出煤,賺了不少錢」。
這名小煤窯主說,陳烈華曾問過他要不要入股宣漢那個風眼井,他因缺錢沒入股。
為了出煤,一起入股風眼井的幾個煤老闆還修通了公路,「光修公路就花了十幾萬」。這名小煤窯主透露,修公路一般是找村裡商量,村裡同意了,煤老闆一般會以修防火道的名義,將路修到礦井附近。
2010年7月16日,宣漢七里峽煤礦發生一氧化碳中毒事故,宣漢的小煤窯整頓了一段時間。陳烈華的煤井也被封了。
上述小煤窯主分析,三人出事的礦井因位於高處,煤質更好,而最近電煤漲價,他推測,是陳烈華邀另外兩人去看資源,商量入股的事。
而陳烈華的弟弟陳曉華(音)表示,父親多年前開過煤礦,後因不賺錢已放棄。對於哥哥上山的原因,他說一家人都不知情。
一名當地的小煤窯主說,他有點想不明白,陳烈華對於煤礦還是有一定瞭解的,畢竟做了幾年了,怎麼會貿然進入一個封了那麼長時間的煤井。
三人死亡事件帶來的最直接影響,是開江縣增大了對非法小煤窯的打擊力度。
從11月3日開始,連續幾天,開江縣組織了100多人的隊伍,上山炸封非法小煤窯。相關職能部門幾乎全員出動。
這不是第一次了,對於小煤窯的治理,開江縣已做了很久。
當地人說,出一次事故,風聲就會緊一段。
數量不詳的小煤窯
挖煤的譚師傅說,不是誰都開得了小煤窯,「沒有錢和關係不行」
開江縣不算是一個煤礦大縣。
縣安監局副局長張文說,開江的合法煤窯只有18家,年生產量不過100萬噸左右。開江的煤資源多為淺層煤,煤質並不算好。
非法煤窯的數量,2009年官方資料中提到,分布於12個鄉鎮,約105口。
而在開江縣國土資源局2009年的工作總結裡,「炸毀非法小煤窯107口,封閉井口351口」。國土資源局副局長羅君說,現在長期巡查的非法煤窯只有40多處。
更多當地人認為,非法小煤窯的數量很難真正統計清楚。
開江多為丘陵,煤井是平井。往往找準了,挖一個洞就能產煤,沒有技術含量。洞口多在高山深處。
回龍鎮一名小煤窯主桂承喜說,開江地少,每個農民幾分地。年輕人出門打工,年齡大一點的就在煤窯幹活。開煤礦和挖煤,是當地人為數不多的一個賺錢途徑。
羅君說,根據巡查情況,開小煤窯的多是當地農民。
據桂承喜講,一個小煤窯,如果能正常運行一個月,煤又不錯,「能賺十多萬」。
堰塘煤礦的工作人員說,小煤窯是純利潤,挖出來就能掙錢,幾乎沒成本。
根據煤礦深淺的不同,花費幾萬到十幾萬,以最原始的工具加上人工,財富就來了。「就和販毒一樣,始終會有人干。」張文說。
但不是誰都能開得了小煤窯。
回龍鎮的譚師傅挖煤近30年了,他說:「沒有錢和關係不行。」譚師傅說,若沒有人通知消息,多抓幾次就受不了了。查礦炸礦的時候,炸得淺和深,就有很大區別,「關係好就炸炸門口,沒有關係的,就炸狠點。」
羅君則表示,他們對於小煤窯,一直是一刀切的。炸得深淺,是根據煤窯狀況,有的煤窯是全岩結構,炸得再深也沒用。
開小煤窯還要有能力拿到炸藥。炸藥管理很嚴,不過還是有小煤窯能弄到炸藥。據譚師傅說,他所知道的一個合法煤礦,炸藥一半自己用,一半賣給小煤窯主。
久存的治理困境
小煤窯都在山裡,執法的到了,開採的跑掉,執法的走了,開採的繼續
譚師傅挖煤近30年,所在的煤窯,多是非法的。
這一輪整治,他閑了下來。
他不相信自己會沒活干。他說,緊一陣就會松一陣。
譚師傅說,小煤窯煤好的時候,他一個人一天能挖三噸。一噸他掙幾十元。一般進去幾百米,坑道用棍子支起來,「很堅固」。他在裡面不停地挖,挖下來用小車運出坑洞。一天只要工作五六個小時。
沒有什麼安全措施。在他看來也不需要。一個通風孔就夠了。通風孔可以幾個小煤窯共用。
運氣好的時候,一個月能幹上20多天。常遇到停工的譚師傅說,他挖小煤窯從來沒被抓到過。有時候正挖煤,會接到煤老闆電話,「有人來了,躲起來。」他就躲到山上,等人走了,繼續挖。查得最嚴的時候,他們會晚上挖,不過這種時候不多。
譚師傅說,小煤窯主也基本摸到了規律。只要一出事,風聲就會緊,會自動停工。
煤礦被炸了,也不用太擔心,譚師傅稱,煤礦往往炸得不深,有時就在洞口炸炸,將渣土運走,就能重新開工了。 「炸個一兩米,不會有大的影響。」即使是十多米,「頂多多挖幾天」。
回龍鎮安全辦公室的李少祥說,他們每個月都會上山三次,看有沒有重新動工的跡象。
開江縣安監局副局長張文說,小煤窯多數是一個巷道,為保證執法者安全,多數時候只炸一二十米。他說,沒有專業防毒設施,不敢進入太深。
治理的另一個難點是,交通不便。小煤窯多在深山,往往幾個小時才能到達。到了,開採者已跑掉。離開了,他們接著活動。
執法大隊除了炸煤窯、封洞口,還會採取斷電、拆掉運煤的鐵軌等方式。
不過,譚師傅說,鐵軌重新釘上並不困難,公路挖斷了可以再填上。他說,「最多幾個星期就能恢復」。
據譚師傅講,有時候頭天晚上就會得到要檢查的消息,第二天就不去幹了。往往,煤老闆還會讓他們去把挖的洞堵上。隔幾天再挖開晾一晾。有條件的用鼓風機吹一吹,廢氣也就散了。
在開江,到處可以聽到小煤窯有官員入股的說法。但查不到證據。「不會有任何手續,怎麼可能查得著證據?」當地一名民營企業老闆說。
2005年底時,開江曾處理過幾個入股煤礦的官員。據調查,2003年到2005年,開江安監局長李隆廣、副局長楊明福、縣國土局黨組成員張黎明、縣公安局治安大隊長張承建等人入股煤礦獲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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