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歌」一首越唱越羞愧臉紅的歌(圖)

歌」,又被稱為「紅色經典歌曲」,或「革命歌曲」。中國大陸民眾,可以說人人都唱過幾首——沒唱過起碼也聽過。筆者因為喜歡音樂,還在上世紀90年代初,也就是參加工作三年後又以「社會青年」身份報考過兩所師大音樂系(均初試、複試,文化課成績則遠超錄取線,但最後在錄取一關被「潛規則」涮下,此後便 「死了心」改為帶職進修中文),所以唱過、哼過、奏過,還帶領我的學生慷慨激昂聲情並茂唱過的「紅歌」,更是無法計數。但是如今一一回想,當年那些也曾 「激盪」過我的情感、「振奮」過我的精神的「紅歌」,許多竟然讓我不時感到羞愧臉紅。特別是看了黃萬里先生之子黃肖路的文章《紀念父親黃萬里去世七週年》以及相關的黃萬里與「三門峽工程」抗爭的著作之後,這種感覺尤其強烈。

就從那首流傳日久、家喻戶曉的《祖國頌》說起罷。此大合唱曲原係1957年冬天為彩色寬銀幕文獻記錄片《祖國頌》(初名為《1957年國慶節》)所作的混聲合唱曲,由喬羽作詞,劉熾作曲。影片在1958年元旦公映後,這首歌就「廣泛流傳」至今。讓我們重新回顧一下此歌極有抒情風格的男女聲領唱伴以合唱形式的B段歌詞:「江南豐收有稻米, 江北滿倉是小麥, 高粱紅啊棉花白,密麻麻牛羊蓋地天山外。/ 鐵水洶湧紅似火, 高爐聳立一排排, 克拉瑪依呀荒原上, 你看那石油滾滾流成海。/ 長江大橋破天險, 青藏高原把路開, 三門峽上工程大, 哪怕它黃河之水天上來。」

在歌中,三門峽水庫是代表著祖國建設方面的重大德政工程來歌頌的: 「三門峽上工程大,哪怕它黃河之水天上來。」但是歷史卻跟我們開了一個慘痛的玩笑:三門峽工程當年不顧黃萬里的反對硬要上馬,建成不久即失去效用,而且對黃河生態環境、兩岸民眾生活造成巨大危害,並至今遺留巨大後患。三門峽工程以充滿浪漫主義的構思開端,致禍國殃民的惡果為終。反對者黃萬里更是被打成「右派」備受磨難。

但即便如此,這首「經典」紅歌在某些人看來,雖然其中一些歌詞很勉強,讓後人看來非常荒唐,還是要接著唱下去的。於是裡面那句「三門峽上工程大」,因一提起就會讓人羞愧,只好改為「萬里山川工程大」了,只是這樣一改,跟後面的「哪怕它黃河之水天上來」意思銜接不順,但也不再能顧得了。至於那句「高爐聳立一排排」,本是歌頌「全民大煉鋼鐵」的,現在更顧不得這麼多了。再說那一段歷史早已成為「禁區」,如今有多少人唱到這一句,能想起那一段荒唐的歷史?此歌一路唱下來的二十年,更是「折騰」、「鬥爭」不斷的二十年——「我們偉大的祖國,進入了‘折騰’‘內亂’時代」(筆者根據原歌詞仿寫)!

一首歌曲,需要修改關鍵歌詞才能勉強適應時代變化,需要免提歷史、「忘卻」歷史才能不讓後人羞愧臉紅,那還能算是「經典」嗎?這樣的例子又豈止一兩個?

這還算是勉強可以修改的。有些歌詞則是「無處下手」了,比如,歌頌「人民公社」制度的「紅歌」《社員都是向陽花》:「公社是棵常青籐,社員都是籐上的瓜」、「公社是顆紅太陽,社員都是向陽花」。就是在這樣的歌聲中,大批被剝奪土地和自由的農民成為「人民公社」的餓殍。不知這樣的「紅歌」又該怎樣改才能不至於讓人唱著就臉紅難堪?這樣的「紅歌」又豈止一兩首?

至於將政治領導人比作全國民眾的「父親」,將政治組織作為全國民眾的「母親」,鼓吹個人崇拜,鼓吹宗教化崇拜的阿諛肉麻之歌,更是信手可拈,舉不勝舉。比如,「偉大領袖XXX,指引我們向前進」、「我把X來比母親」、 「做XXX的好孩子」、「抬頭望見北斗星,心中想念XXX」、「天大地大不如X的恩情大,爹親娘親不如XXX親」等等等等。不知這樣的「紅歌」,如今到底還能「振奮」誰的精神?至於那當年天天必唱的伴以「忠字舞」的「語錄歌」,如今又如何「振奮「精神?到底還有多少人願意被如此「振奮」?

即便如旋律還算優美(某高官最近也特意提到)的《讓我們蕩起雙槳》罷。但那句「我問你親愛的夥伴,誰給我們安排下幸福的生活」,難道不是明擺著要向孩子們灌輸對誰「感恩」的說教?

……

至於我自己,則還有幾件被「紅歌」烙下深深印跡的往事值得一提。

一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被「革命樣板戲」(紅歌中的「紅歌」)驅趕至角落十幾年之後,終於獲得「解禁」的戲曲電影,在我們這一帶的農村放映了。也許是當時農村的文化娛樂實在太少,也許是出於浙江人特有的天然鄉土情結,感覺到越劇那宛轉纏綿的曲調特有吸引力,當範瑞娟、袁雪芬主演的越劇電影《梁山伯與祝英臺》在各村場院放映時,我們一班小孩也跟著大人們看了好幾場。可是某一天上課時,那位軍隊轉業過來的老師(我在此前一篇文章中提到過他),嚴肅地對我們說:「這些電影是毒草,好學生不應該看這些。應該看的是《沙家浜》、《紅燈記》、《南征北戰》等革命電影。」我們聽得惶恐不已。幸好語文老師有一天很寬厚地說:「看看沒關係的。你看,那祝英臺敢於女扮男裝去杭城讀書,就是追求男女平等,很有反封建精神嘛。」我們聽了才稍稍安心。

另一件則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上半葉,我讀初三時,考入了當時的區中學快班。這時風氣已漸漸開放,「港風」「颱風」漸次登陸。當時的音樂老師便給我們教一些港臺歌曲。有一天要給我們教一首帶有「愛」字的歌時,我的一位同學(可能受他當區長的爸爸「正統思想」的有效影響)不滿而抗議道:「老師,你怎麼可以教我們唱‘愛情歌曲’呢?」——其實也只是一般地歌唱「愛」的歌曲,並不是「愛情歌曲」——,我們都哄笑起來。音樂老師被問得哭笑不得,有點生氣地反問道:「XX,你睜開眼看仔細,這是‘愛情歌曲’嗎?」另有一次,老師教臺灣歌曲《踏浪》:「小小的一片雲呀,慢慢地走過來。請你們歇歇腳呀,暫時停下來。山上的山花兒開呀,我才到山上來。原來嘛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兒開。」 如今看來這是多麼清新輕快的歌詞與旋律啊!可是當時的我心裏直嘀咕:這都是什麼「靡靡之音」啊,既不「革命」,也沒「戰鬥」,既不唱「偉大」,也不頌「恩情」。不過我比較內斂,沒有「抗議」罷了。——「紅歌」的籠罩,扭曲了多少青少年的本該正常發育的思維與性情!(有了這樣的心路歷程,所以,當如今我兒子也喜歡音樂時,我便非常注意給兒子平時學唱的歌曲曲目把關「消毒」。)

而創作於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那時正前仆後繼反「獨裁專制、反外來侵略,熱情追求自由民主的年代」的作品,比如《團結就是力量》、《太行山上》(某高官也提到)、《義勇軍進行曲》等。但前段時間,《團結就是力量》中的那句「向著太陽向著自由」,與《太行山上》那句「自由之神在縱情歌唱」竟然也會刺痛了某些人的敏感神經,硬要將「自由」兩字改寫改唱——這事兒輿論關注過。至於《八路軍進行曲》中的原歌詞「自由的旗幟高高飄揚」,則早已被悄悄改掉了。如今,不得已而要集中起來表達一些訴求的民眾齊唱《團結就是力量》、《義勇軍進行曲》,齊唱《國際歌》,竟然讓某些人膽戰心驚!——其卑劣虛弱的心態與做派,與前幾年某些人士對笑蜀收編的集上世紀40年代《新華日報》等言論而成的《歷史的先聲》的查禁如出一轍。

「紅歌」,讓人們更多回憶起的是在 「紅」的動聽名義之下演出過或正演出著的荒唐透頂、封閉愚昧、無視現實與公然撒謊,讓人們更多品味到的是對文化與思想的野蠻專制,對民眾心理特別是對孩子天真稚嫩心靈的深深戕害,以及對真正的「紅」的精神(自由、民主、變革、進步、積極、激勵)的無恥背叛!它留給子孫後代,留給歷史記憶的,更多的只有臉紅與羞愧!

某些官僚及其御用文人固然可以利用自己掌控的壟斷資源、話語霸權,提煉出唱「紅歌」的n點積極意義,但除了一些「過來人」抒抒懷舊情結,其中的絕大多數曲目,究竟還有多少人真正喜歡唱?究竟能有多少歷史地位?

唱「紅歌」也許可以「振奮精神」和「凝聚人心」,但是絕對不能替代有效的治理。在如今這日益開放、思想文化日益自由多元、普世價值日益深入人心的時代,唱「紅歌」只能說是對不堪回首的往事的回顧,與為人民謀福利沒有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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