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印支半島的越棉寮三邦紛紛爭取獨立。越南人民揭竿而起,要打倒法國殖民政權,因而觸發了印支半島之戰爭。
戰鬥延續至1954年的春天,越南共xxx統領的部隊在中共大力支援下,攻破了法國最後防線--奠邊府(Dien Bien Phu)。數萬名法國士兵被重重圍困,達成城下之盟,只得屈膝求和。
交戰雙方於同年7月20日在瑞士簽署了日內瓦和約(Geneva Accords):法國由越南撤出,從此結束了它的殖民統治;越南一分為二,以北緯17度作為分界線。北方由共xxx管治,實行社會主義。南方由美國支持之吳廷琰(Ngo Dinh Diem)政府負責,成立了越南第一共和國。
這是暫時性的安排,由全民選出執政黨之後,南北再度統一。可惜歷史的軌跡不一定會朝著這個方向走,往後的發展是無法預測的。
**風雨飄搖的南越政權
越南一分為二之後,不願意接受共產統治的民眾紛紛逃往南方,吳廷琰政府對突然湧到之大批難民一時窮於應付,後來通過官民合作妥善安頓。當年美國對越南伸出援手,提供大量資金協助越南獨立後重建:政府積極拓展工業、改良水利,修筑公路;整頓法紀,打擊貪污。政績有目共睹。
越南人民遭受過太平洋戰爭的蹂躪和九年反殖民之抗爭,極度厭戰,因此渴望國家從此長治久安。日內瓦和約簽署後南北和平共處了一段日子,並各謀發展,使前景露出了令人興奮的曙光。越南南方呈現一遍升平景象,經濟欣欣向榮。我對前途充滿憧憬,努力投身於事業,並打算早日成家。和情投意合的女友獲得雙方家長的支持,於1954年9月15日成婚,開始我們的新生活。
可惜幸福的時光轉瞬即逝,苦難的日子再度降臨。南北相安的局面只維持了一個短暫的時期。共xxx秘密在南方組織解放陣線,由黃進發(Huynh Tan Phat)擔任主席,以武力破壞南越一切苦心經營的建設。他們先向農村滲透,運用鄉村包圍城市之戰略,擴大解放區,令南方政府窮於應付。越南全面赤化只是遲早的問題。
形勢急轉直下,美國終於在1965年8月以軍事介入,竭力阻止越共繼續南進。戰事由此不斷升級,美越聯軍遭受到共軍頑抗,戰場上不時傳出失利之消息。由於戰事曠日持久,美國人民反戰情緒高漲。美國民意否定了政府將戰事繼續升級之決定。
為了早日擺脫這場戰爭,尼克遜總統(Richard Nixon)任命基辛格(Henry Kissinger)為特使,前往北京尋求各方可接受之停火條件,促成了在1968年召開之巴黎和談。隨後,一直是談談打打,打打談談,戰事持續至1973年1月27日巴黎和約(Paris Accords)簽署之後才終止。
根據和約的條款,南北越成為兩個不同的獨立體,美軍必須在1973年3月29日之前撤出越南,一切國防任務將由南越軍隊自行負責。
簽約後,零星之戰鬥仍然繼續,事實證明和約形同廢紙一張,對北越全無約束力。共軍利用休戰期間重整軍力,於1975年春季大舉南侵。他們輕取高原的溪山基地,繼續南進,佔據了百裡居 (Pleiku)和邦美蜀(Ban Me Thuot)兩個省。
當時阮文紹(Nguyen Van Thieu)政權接受美方提供策略由高原各省撤退,保存實力以捍衛首都西貢。可惜陣前撤退使軍心大亂,士氣低落,兵民互相踐踏,傷亡無數。繼高原地區失守之後,其餘省份亦相繼落入共軍之手,一時兵敗如山倒。共軍乘勝追擊,勢如破竹。南越戰鬥部隊由此亂作一團。不出兩個月的時間,西貢亦告失守,共xxx從此佔領了整個南越。
1975 年4月30日是我終生難忘的日子,阮文紹政權於完全瓦解,共xxx執政。那時,越南有三千多萬的民眾(包括華僑在內)。其實1975年三月底時,局勢已變得異常嚴峻,有山雨欲來之勢。到4月12日,由於戰火迫近西貢,民眾紛紛逃亡。鑒於形勢,七妹夫立即安排一家五口搭乘直升機越過防線到達了公海,再由輪貨輪轉載往香港去,安全抵達了目的地。到4月24日,七妹夫和他的父親約同我一家三口準備以同一途徑離開。但由於戰火已蔓延到首都的近郊,直升機無法起航,計畫只得臨時告吹。
想不到短短十二日之延誤,卻給我帶來長達三年三個月畢生難忘的苦難歲月。這場噩夢直到我偷渡成功之後才告終結!
**南北統一之後
共xxx奪得政權之後,首先對付前政府的軍政人員,強迫他們接受思想改造。隨後矛頭轉向資本家,沒收他們的財產。很多有錢人被判罪入獄,華僑也不能倖免。
共xxx對付資產階級的手法層出不窮:首先盤點民間存貨,把所有資產交由政府監管,並禁止一切買賣活動。同時實施貨幣統一政策:規定以500元舊幣兌換1元新幣;不論人口多寡和交出了多少,每個家庭只可領取200元新幣,餘數由政府保管。工農家庭按月可再取回20元新幣作為家用,富裕的家庭則得不到這樣的優待。銀行內的保險箱需在幹部的監視下接受檢查。戶主只可取回一些文件,其餘的如金葉、金條、鑽石等貴重首飾、美金和外幣一律都被扣押封存。如果數量過多,更會惹上麻煩。在嚴查細檢之下,所有私人財富都會無所遁形。政府很快又進行另一次貨幣兌換:500元新幣兌換1元更新之新幣。如此下去,民間的存款不難一掃而空,變得一窮二白。政府跟著又頒布新法令:要求所有中小型商業店舖呈上三年前之存貨清單,按此追討增值稅。新政策一波未完一波又起,令人疲於奔命。一切措施都是要讓老百姓囊空如洗才會罷休。
**前途茫茫
在兵荒馬亂的時刻,我錯失了逃走的機會,一家三口被迫留下來。面對新的形勢,我得步步為營以求自保。未幾,新政權推行地方選舉,怎知我會當選為街坊組長,唯有慷慨登場。
組長要負責全組三十二戶的事務。例如:傳遞政策,保持組員與幹部之間的聯繫。我所屬街坊之居民全部是華裔,大家同聲同氣,所以很快就和他們熟絡起來,並瞭解他們的需要。
我熱誠的服務和辦事的效率獲得了大眾的認同,一切付出卻沒有白費,居民對我敬愛有加。在社會主義管治下的三年多,我總算勉強熬過了。其實我志不在此,而是無時無刻仍在策劃逃亡。偷渡失敗使我心有不甘,但從不放棄。我曾向香港政府申請入境,都是無功而返。又嘗試申請去法國,但機會更加渺茫。此生莫非要老死於越南不可? 政權更換後,大企業早已被打擊得蕩然無存,其他小生意亦被管制得奄奄一息。1978年初,政府突然宣布全面戒嚴,並委派人員逐家逐戶去接收碩果僅存之中小型商戶,重新登記存貨,包括生財器具與家居用品。商人要準時交出鋪戶,還須前往新經濟區去參加開發。
令出必行,無人倖免。下放名單上赫然有我在內。有人即時潛逃,成為了黑市(非法)居民。我寧可面對現實,並自願擔任組長,帶隊前往新經濟區去。交換的條件是,兒子可保留戶籍在西貢繼續上學。
6月14日又是一個難忘的日子。當天內子和我及同一命運之二十五戶人家,無可奈何地被二十多輛大貨車運載到名叫「偉清」的新經濟區去,等待分配工作。西貢失守前後不過三年,其間所經歷的變遷,不可勝數。偉清(Vi Thanh)是芹苴省(Can Tho)一個偏遠荒蕪地區,與迪石省(Rach Gia)的水草平原連接。在離開芹苴省會之後,車隊轉入一條崎嶇不平的小路緩緩而行。由於戰爭的破壞和日久失修,小路已破爛得不宜汽車行駛。
幾經磨難之後,終於在傍晚時刻抵達了一個杳無人煙的荒涼土地。習慣了城市生活的我們立即感到有如進了人間地獄,不寒而慄。內子突然悲從中來,忍不住而嚎啕大哭。我們淪落到這個田地,所犯何罪?在漫長的人生路途上經歷過無數世事滄桑,卻從未感到這麼絕望與無助。夜幕沉沉,大家被安置到一個被棄置的軍營去。那裡沒有水電的設施,門窗殘破不全。它只有一個安全的進出口,其它通道都有地雷和未引爆炮彈的警告牌,提醒路人小心。危機四伏,使人心驚膽破。以此為家,往後的日子又怎樣過呢? 既來之則安之,我積極地面對現實沉著應變。童年時在鳳合市(Phung Hiep)之生活經驗如今大派用場。當年曾與越南人頻密相處,頗瞭解他們的性格特點,所以較容易融入那裡的主流社會。我積極與當地居民往來,以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相互熟悉了,他們自然不會仇視和排擠我們這班外地來客。為取得他們的合作,我願意在任何事情上多點付出,見機行事,盡量避免吃眼前虧。我倆全靠互相扶持,才可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平安度過了三個星期。1978年7月10日正是我49歲的生日,內子突然想返回西貢老家去探望她朝思暮想的兒子,留下我孤獨一人守在這裡。五天後,她從西貢託人帶來一張有兒子簽名的字條,上面清楚寫著:「火速回家」。
我感到事態不尋常,立即騎上單車直奔車站,把它棄置路旁不顧,剛好趕上往芹苴的最後一班汽車。到達芹苴之後,為爭取時間接上湄公河的渡輪(Ferry Can Tho),路過三家姐之門而不入,再轉乘貨車連夜趕返西貢,到家時已是次日的零晨。
一踏進家門,赫然見到四名幹部大模大樣地橫臥在客廳裡,他們是來嚴密監視我家一切行動的,如此硬闖民居誠屬可惡。兒子和這班不速之客人足足糾纏了一個月之後,才設法通知我。同樣事情在尊重人權的社會是絕對不會發生的。
**投奔怒海
急傳我回家是因為找到了偷渡的門路,準備在7月19日出發,事不宜遲。一切安排由吾友李君和王君共同負責,他們用錢買通了幹部,否則插翼難飛。路費是每人十五兩黃金,朋友代我報了名,只須同意便可成行。
為了安全計,我四處明查暗訪,以確定我們沒有被非法之徒所矇騙。首先我向三弟查詢,怎知他一家已準備於7月17日啟程。我又走訪另一友人馮兄(現居悉尼),他也證實確有其事。
原來馮君秘密為共干收取賄款,曾經安排三艘漁船運載數百名難民(其中有我熟識的人)平安抵達馬來西亞。他對偷渡的途徑瞭如指掌,輕車熟路。我對各方面的情況瞭解多了,自然加強了信心。形勢不容我再三考慮,否則會坐失良機。偷渡風險極大,但為了逃避惡政,不得不孤注一擲。當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就按照計畫於7月19日動身。當天清晨我對著四名監視我家的幹部說,要帶兒子到新經濟區走一趟,以方便日後聯絡。他們信以為真,我便乘機趕到頭頓(Vung Tau)市郊,與其他偷渡者在一棄置了的蛙人基地會合。
真是巧合,當天正是我們長子23歲的生日,卻成了我告別出生地的一天。逃亡在即,我卻沒有半點離愁別緒,奮不顧身地勇往直前。我生不逢時,數十年綿綿不絕的戰爭,令我顛沛流離。越戰後期更把我們苦心經營的產業無情地摧毀。心碎之餘,走為上著。黑夜來臨之前,一艘大約35英尺長14英尺闊的破舊漁船徐徐駛向沙灘這邊來。在茫茫大海上,它有如殘葉一片飄浮著。當船靠近岸邊時,眼明口快的內子突然哇的一聲:為何我們的船是這麼的細小,這麼的殘舊!
其實每個人都心有同感,但此時此刻又有什麼選擇呢?來到這一步已是許進不許退了,反正人生不外乎是一場賭博,勝是幸運,敗是倒楣。留在越南無非死路一條,長痛不如短痛。大家懷著這份心情分批上了船,用生命作賭注,向茫茫大海進發。不要小看這條船,92條生命從此刻起就交付給了它。天色漸黑,我們立即發動機器起航。同船除了四個越南人,其餘都是華僑。我當時心情激動,忍不住向天高呼:再會吧,越南!三年多以來所受到之冤屈,從今將一掃而空。原定的航線是先向東北往公海駛去,再轉南走以避過崑崙島之越南海軍巡邏。但起航後不久即遇到狂風暴雨吹襲,海上巨浪洶湧,船在怒海中左搖右擺,只能緩緩行駛。大部分船上的人都因暈浪而嘔吐,痛苦萬分地熬了一整夜。風雨過後天氣轉晴,大家無不喜出望外。
船正在南行之際,右邊遠處突然冒出一個小島,難道我們仍然徘徊在越南水域之內?正當懷疑之際,三艘漁船衝向我方駛來,來意不善。船主陳先生感覺情勢不妙,他情急智生,下令開足馬力以求脫險。對方尾隨不舍,更向我方開火,幸好射程不達目標,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掌舵的青年人一時嚇破了膽,船主唯有親自出馬。他膽色過人,有勇有謀,終於帶領我們逃出險境。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用這句話來形容我們的命運頗為貼切。在海上飄流了三天三夜之後,終於遇上了好天氣。在一望無際之大海裡,船仍舊馬不停蹄地朝著自由的彼岸前進,我們喜悅之情非筆墨可以形容。大家不再感到孤單無助,因為一群好客的海豚和熱情的飛魚在船的兩旁穿梭往來,不離不棄地伴我而行,更帶來了希望與勇氣。直至7月22日,船仍舊保持正常操作,估計我們當時的位置是靠近馬來半島的東岸。到達那裡之後,馬達突然不能開動,因此被迫停駛。船上熟識機器的人都忙著加入搶救,其他就豎起橫額求救,希望來往的船只能夠察覺到而伸出援手。大家分工合作,直至入夜。夜間我們嘗試用汽油把舊衣服燃燒而引起熊熊大火,使目標更加顯著。有些貨輪可能早已發現我們的行蹤,卻無動於衷,因為察覺到我們是難民船,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煩。船既然開不動,只能在大海上繼續飄浮,生死由天。一時悲從中來,情緒激動的無不放聲大哭,協助我逃亡的王兄亦不能例外。他哭著對我說:真對不起,約你同行本意是求生,如今卻要你陪死。我無言以對,唯有緊握他的雙手,舉頭仰望長天,祈求上蒼顯靈! 絕望地又度過一天,到了7月23日,海上仍舊一片風平浪靜,大概上蒼沒有遺棄我們。在絕望中機倉突然傳來隆隆之聲,船竟然又能開動了!興奮之情不能用筆墨形容。船行至黃昏,一座巨形鑽油臺突然在眼前出現。這非幻覺,而是真真實實從天而降的救星呀! 這是馬來亞政府擁有之鑽油臺,對我們立即施以援手。經驗豐富的技術人員代我們檢查機器之後,表示船不可能再開動,並協助我們登上鑽油臺。直至這個時刻我才相信自己已脫離險境。一場以生命做賭注的博弈到此圓滿結束,很慶幸最後的勝利屬於我。
**否極泰來
7月24日凌晨四時,一艘大馬巡洋艦把我們全體92人運送到柔佛州(Johore)新生港(Mersing)離岸一個名叫Pulotangga 的小島。它由聯合國租用,島上設置了一個難民收容中心,由聯合國難民總署負責管理。島的面積很小,南北約兩公里,東西一公里。當雙腳重踏陸地時,是當地時間晚上八時正。屈指一數,我們在大海飄流了124小時。其間不時面對死亡的威脅,是一次沒齒難忘的旅程。被安置到這個小島的難民已超越四千名,大有人滿之患。其中有不少親朋好友在此相遇,大家都能守望相助。難民在島上可自由活動,但不許與外界接觸。島上物質缺乏,生活單調。幸好與香港的七弟連絡上,他很快送來衣物及其它日用品,可解燃眉之急。縱使生活更加艱苦,我亦沒有半點怨言,因為自由可以抵償一切。長夜已過,黎明在望! 我本來計畫投靠已居港多年的兩個兒子,後放棄了這個想法。加拿大成為了我們最理想的出路,所以在填報個人和家庭成員資料時,我刻意說香港沒有親人而唯一的是旅居溫哥華多年的六弟,而他亦願意充當擔保人。
由於具備這個優厚的條件,我們申請移居加拿大獲得聯合國難民總署認真的推薦,在半年多之後就獲得加國政府的批准。入境證到手之時是1979年2 月17日。由聯合國難民總署的安排,我們由吉隆坡(Kuala Lumpur)搭乘飛機,中途經香港再前往加拿大的溫哥華。
從那天起,我的生命又展開了新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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