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與右派說般配

鐵流推薦:曾樹美女士是李曰垓遺孀,去年五月我去雲南大理參加難友座談會,他們夫婦在場。她主動地為參會者服務,倒茶盛水十分熱情。後我去鹽津縣黃桷槽追悼當年「415」勞教筑路支隊修筑內昆鐵路蒙難的眾難友,她隨夫君李曰垓不辭辛苦,翻山越嶺也去到現場,還朗誦了一首詩。當時我不瞭解她和李曰垓相識相愛的過程,只為難友李曰垓慶幸:有個夫唱婦隨的妻子。在讀了她寫的這篇有血有淚「堪與右派說般配」的文章後,才知她是一個貧農的女兒,有才氣、有膽識、有擔擋的姑娘!在曰垓還是「賤民」的時候就愛上了他。不容易啊!在那群魔亂舞是非顛倒的年代,不少右派家庭都轟然崩塌,而她卻選擇了年長十餘歲的李曰垓。她為了什麼?此文做瞭解答。

作為一個「右派」的妻子,我敢於寫下這一文章標題,就是因為我的心中充滿了踏實和自信。至今五十七歲的全部足跡,沒有絲毫辱沒了自己和丈夫的人格、道義和良知,自信配得上與「右派」為伍,配得上給生死與共、滾過同一塊血腥釘板後從鬼門關闖過來的丈夫為妻。數十年來,越是電閃雷鳴、雨暴風狂之時,「右派」二字在我和我們全家人的心目中就越顯得崇高、可敬!

我和丈夫李曰垓的相知,是從幾次終生難忘的知識性談話開始的。三十六年前的1974年春,我作為一名二十歲的純樸農家少女,初中畢業後返家勞動,也算是知青吧。經一位好心人介紹他認識了我的大姐,又由大姐引薦我而認識李曰垓。他身高一米六十,那時剛滿三十二歲,比我大一輪,顯得成熟而又精明幹練。他目光如炬,神采動人且特別謙虛、有禮貌。我們村的一個比我大一歲,我稱呼她何二姐的小姐妹來到我家,她知道曰垓是我的男朋友,她看李曰垓的眼神透露著一種高興和羨慕。我問她:何二姐,你看他有多少歲?她說:最多二十一、二歲。李曰垓在我家那張簡陋的小飯桌上鋪紙揮毫,用小楷筆畫一幅關聖帝君像。名將關羽掀髯持卷,夜讀《春秋》,威儀中透出凜然正氣和專注神情,是那樣的神采奕奕、栩栩如生,充滿了人情味,大不似廟宇裡立於神龕上的塑像。這幅畫使我的母親和我們三姊妹欣喜激動了好多天。李曰垓說:「關羽是一千七百年前的英雄,是講道義、講信義、講仁義的最高典範,正如比他晚七百年的北宋大臣包拯是講正氣、講廉潔、講清白的最高典範一樣,千百年來中國人民為了表達對這兩位先賢的最高崇敬,就只稱姓,不直呼其名,因此,包公、關公成為全國的通稱。古往今來,沒有第三個人得到這樣的尊崇,這是經受了上千年時光檢驗和歷史積澱而定型的民間評價。」

我們的首次接觸就是這樣既富於情趣又充滿了知識性的談話開始的。我母親理所當然要先弄清曰垓的身份和家世,對此,曰垓平靜坦誠而又簡單明瞭的自敘了身世:「我的家鄉遠在千里之外的宜良。我是地主子女,父母都已過世。我十四歲初中畢業就集體參加工作,從宜良中學上車直達昭通。開初在過財貿單位,不久,被一位姓原的專員認識,就直接調入專署機關做機要員。兩年後,原專員離開專署,隨後整風反右運動開始,我被打成右派,送勞動教養。此後又因想去北京申訴,被逮捕判刑六年,關在獄中。1973年刑滿出獄之後也不得自由,叫做留隊就業,在金沙礦二里寨分廠下礦硐挖煤,月工資30元,休息天要離廠出來一趟還必須請假」。這段自我介紹是多麼誠實,既沒有掩飾、隱瞞,也沒有誇大,使我們看到了一個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的形象。

二里寨位於昭通北部,離我們居住的葡萄井村子有三十里,崎嶇的山路迂迴曲折上下起伏,猶如一條巨蟒在森林中蜿蜒盤旋。曰垓一有機會就往我家跑,那時,我們家住在一間非常破舊的工棚裡,四面透風,但我們彼此的心是溫暖的。有一次他來接我去二里寨,一路上我們是那樣的開心,山脈在為我們祝福!小鳥在為我們歌唱!春風在為我們送行!滿山的杜鵑花也笑盈盈的迎接我們,彷彿在說:親愛的,歡迎你們!一路上,他還給我講了張生與崔鶯鶯的故事……。經過幾次接觸,我看準了曰垓才是我可以信託終身的伴侶。之後,我們進入了談婚論嫁階段,可是,當曰垓把我和他雙方准予結婚的證明材料交到金沙礦廠部後,卻半年之久杳無音信。原來,廠部領導趙通海又在策劃一樁大陰謀,結果曰垓又被逮捕,關進昭通東門監獄。趙通海在給地區公安局的報表中以莫須有的大同黨頭目的罪名強加於曰垓,要求局長伍崇富批准槍斃李曰垓。幸好伍局長看材料後,認定這是一宗假案未予批復,趙通海妄圖通過惡意誣陷,殺害李曰垓的假案才被擱置下來。可在這時,我卻又遭遇公社、大隊、小隊輪番施加的種種壓力,逼我與曰垓斷絕關係。他們說:「李曰垓是地富子女,又是右派份子,勞改犯,是黨和人民的敵人。你是貧農的女兒,要有階級覺悟、應該聽黨的話,和黨保持一致,與李曰垓劃清界線,斷絕一切關係。」然而,我們一家與李曰垓的接觸,我們親身感受到的卻是他的坦誠和善良,以及他的學識和禮貌。明明是一個好人,為什麼要我們把他看成壞人。看成階級敵人?天理良心,這種昧良心的話我們說不來,這種顛倒黑白的事我們做不到。為此,我們一家迫不得已搬家,離開了那個我們居住了十三年的、比當年柳銀環住的寒窯更寒窯的破工棚。

為了探視曰垓,我曾幾次到公安局索要准許探視的批條,都碰了壁,他們問我:「你是李曰垓的什麼人?」,我答:「我是他的未婚妻。」他們笑笑說:「未婚妻不能看,別人家都幾個娃娃還要離婚呢,何況你還沒有結婚。要他的親屬才准看。」因此,在不得己時,由我大姐冒充曰垓的妹子,才要到了一張批條,使一家人到監獄看望了曰垓,一個月後又如法炮製,去探視了曰垓一次……

那時,我是曰垓的精神支柱,因此,我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只要他還活著,我就必須等他,幫助他度過難關,這是我做人的良知,曰垓入獄,一關就是三年零七個月。其間,1976年9月9日罪孽深重的毛澤東終於死了,以他的反革命夫人江青為首的四人幫隨後也被粉碎了,直到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之後的1978年底,曰垓才得以出獄。這時的曰垓對我們說出了他想去北京直接向中央申訴冤情,洗刷二十一年來強加給他的種種罪名,還自己以清白的想法。其實,這也正是長時間以來一直縈繞在我們腦際的希望,試問,正直的人們怎能容忍惡魔肆意顛倒黑白,把好人整成壞人,並關進監獄遭受各種酷刑折磨?因此,我們立即表示支持,並把家裡唯一能夠變錢的一頭半大豬賣得60元錢,給他湊作路費。感謝胡耀邦總書記平反冤假錯案的好政策,曰垓到北京後,很順利的得到了中央公安部趙蒼璧副部長的接待,接著,公安部又派遣徐盛龍同志直接深入到昭通進行調查落實,然後,徐盛龍同志將他的受害經歷作為典型案例,以《石板下的一棵小草》為題著文,編入全國一百二十件典型冤案專集——《春風化雨集》。是啊,我們都是被壓在石板下的這棵小草,它包含著我的多少辛酸和淚水!更包含了李曰垓白白流失的青春和才華,以及飽受煎熬造成的纍纍傷痕!毛澤東這個雙手沾滿人民鮮血的屠夫、魔頭,他奉行希特勒+斯大林+秦始皇的獨裁專制,並妄圖達到其由黨天下演化為家天下的罪惡目的,給中國人民帶來了無法估量的深重災難——從大鎮反到三反、五反、審干、肅反,不知冤死了多少好人;整風反右又整倒了五十五萬(據解密資料是3178470人,另有中右1437562人)知識精英,其中許多人被折磨得死於非命;「三面紅旗」大躍進的三年(1959年—1961年)大飢荒,又活活餓死老百姓三千七百五十五萬八千人;十年浩劫的文化大革命,又整了一億多,整死二千多萬。這一樁樁一件件血淋淋的滔天血案,理應受到全國人民的清算。作為五七人有責任把屠夫,魔頭毛澤東的這些罪行揭深批透,載入史冊使之遺臭萬年!讓毛澤東統治的罪惡歷史不再重演!讓中國人民從此過上當家作主,平安富裕的幸福生活!

曰垓於4月26日走了,是二十一年法西斯煉獄留在他身上的纍纍傷痛促使他早早去世的,他是帶著事業未竟身先死的遺憾辭世的,但是他的精神必將永存!他的在天之靈定會為我們五七人正視歷史、揭毛批毛和維權、索賠的正義事業吶喊、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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