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牛背上十多分鐘,終於來到了「卡口咀」(土名)。下午五時多了,太陽還挂幾丈高的西山山頂上。潭江的江水正在退潮,離堤岸十來米的灘島正露出了鮮綠的水草,我用力狠狠的往牛背上拍了幾下,示意它獨自游到那些灘島上吃草,以免打擾我的清靜;可它回過頭來用眼神問我:我的好友同伴呢,怎麼它倆沒和我一起來?同伴們的家長們都沒再放牛了,我能對牛彈什麼樣的琴?我再用力拍了幾拍牛背,幾分失落和無奈之下它不得不地游到灘島上。
在堤壩的外圍找到一個安靜的隱蔽角落坐了下來,然後從腰間取出偷偷帶了出來的「紅波」牌收音機,開機並將波段調至短波進行選臺,那時候「Voice of Free China」幾乎是我這年紀人的首選,電波通過空氣穿越臺灣海峽帶著自由的色彩鑽進了中國大陸的銅牆鐵壁,自由對於中國大陸人可細聽、可暗想而不能及。
來了,終於來了:「女郎,你為什麼,獨自徘徊在海灘,女郎,難道不怕,大海就要起風浪,啊-不是海浪,是我美麗的衣裳飄蕩;縱然天邊有黑霧,也要像那海鷗飛翔,女郎,我是多麼,希望圍繞你身旁,女郎,和你去看大海,去看那風浪;啊-不是海浪,是我美麗的衣裳飄蕩,縱然天邊有黑霧,也要像那海鷗-飛翔!女郎,我是多麼,希望圍繞你身旁,女郎,和你去看大海,去看那風浪……」這是鄧麗君的《海韻》。通過收音機偷偷的聽過多次了,和那些魔鬼們的笛音相比真的是一個是天另一個則是地獄;儘管歌曲裡傳來了一陣陣歡快的人性韻味,但內心深藏著極大的恐懼和罪惡感,因為那是敵臺,那是靡靡之音!被別人告發的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聽完《海韻》,等著想聽鄧麗君的其他歌曲,《梅花》的音樂響起,接下來的是聽不懂也不敢聽的時事節目;於是我輕輕的撥動選臺器,又將短波改為短波一、短波二,在收音機傳出的除了魔鬼的笛音沒有任何干擾之外,其他的港澳台電臺和國外電臺都是沙沙的聲響,又或者是雷電齊鳴,誰都知道干擾臺的功率適時地增大增強了,因為港澳臺地區下午六時的新聞專輯即將開播。牛還在灘島上吃草,看得見它還遠未吃飽。時間慢長而納悶,要是有同伴就有好玩的事:到江中戲水去,到燈塔下的石縫隙中捉魚去。一個人實在不敢下水去,大人們常說水底下有妖怪。
從安靜的隱蔽角落裡走了出來,爬上堤壩頂轉了又轉……忽然想起了從 「卡口咀‘婆仔廟’」(土名)到三益(土名)的橫水渡;那個擺渡的老頭有臺只能放音和錄音的錄放機,該說是他在香港親戚偷偷給他弄回來的;就在學校支援春耕的時候我和同學們到橫水渡口大小便偷懶時親耳聽見他偷偷的播放鄧麗君的歌曲。
生怕被別人發現我有收音機,我偷偷的把收音機藏在葵樹林的泥洞裡。兩三分鐘到了「婆仔廟」,擺渡的老頭正在船上等客。
「老伯,能換盤鄧麗君的磁帶放幾首歌聽聽嗎?」
「想聽歌?看你是同鄉人就益益你,等一會有客人過河你就幫我搖櫓,否則沒門。」
「那好辦,反正我這年紀力去力返的。」話音剛落,對岸就有兩個人在喊渡了。
「上船吧小朋友,你抓住櫓的中間,我在櫓頭一起搖。」老頭從機器裡取出了一盤磁帶又從船的暗格裡取了一盤鄧麗君歌曲的磁帶放進了機器。
幾秒鐘,歌聲出來了,是鄧麗君的《風從那裡來》:風兒真可愛,陣陣吹過來,有誰願意告訴我,風從那裡來……
「船家,能快點嗎…有急事!」等渡的人有點不耐煩了。
「急什麼事,還不是想來聽我錄放機裡面鄧麗君的歌……」
「花費五分錢來過渡就是為了聽你錄放機裡面鄧麗君的歌?」
「自從我親戚從香港偷帶了幾盤翻錄鄧麗君的歌曲後,我的生意就開始好轉了,以前都不能如期繳付給大隊的承包款,現在每月都有十多二十塊錢的利潤了。」
「哦……」
「你們從收音機裡聽到的遠比不上我機器裡播出來的好,兼且干擾的雜音比音樂還要大,而我錄放機是日本產的,磁帶假假地都是香港製造。」
……
三分鐘左右的時間船到對岸,兩個三十出頭的男子迫不及待的跳上了船,「老伯,我倆的自行車就放在這邊,勞煩你跟跟眼,我倆到你村的小賣部買完東西就回來。」
「這己經是慣例了,說了等於沒說。」
「老伯,能選首歌聽聽嗎?」兩個人一同上船的那個年紀較輕的高個子說,「我想聽一首鄧麗君的《空港》。」
「我不會選歌的,再說我怕把磁帶弄壞。」
「我會,放心我不會弄壞你的寶貝,」說著,高個子把錄放機拿到手中,「何仔,你看看盒子上第幾首是《空港》?」
高個子說的那個何仔拿起盒子看了看封面,「是第三首,也就是這首歌曲的後面第二首。」
高個子弄了幾弄快進鍵,聲音出來了。
「日文歌你倆聽得懂嗎?」我知道我聽不懂,但依稀中我領略到某一種己知的但又不知道怎樣說得出的意境。
「小朋友,你聽說過‘音樂無國界’嗎」
音樂無國界?這個我當然聽說過,因為我經常收聽澳洲廣播電臺的《您喜愛的歌》,印象中節目主持人人曾經多次說過,只不過我是不求甚解而已。
渡船己經到岸,可《空港》還沒播完,老頭說,「到岸了。」
「反正現在還沒有其他客人要坐船,就等我們聽完這首歌曲再走吧。」
「你倆不是有急事要趕時間嗎?」老頭說,「這次過來是買鉛筆抑或是橡皮?」
高個子屁股緊緊的帖在船板上,笑著臉搖著頭,「現在好像又不是那麼急了,我倆只是買幾根鐵釘明天用而已。」
何仔也滲和著,「是的,是的!我倆等你來了客人就去買東西。」
「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我閉目養神,你們聽歌,有客人來就告訴我。」
……
《空港》播完後又來了《梅花》、《千言萬語》、《我怎能忘記你》、《何日君再來》……
又有客人在對岸高喊著要坐渡船了,那兩個人卻裝著聽不見的蒙上眼睛如痴如醉品嚐著每一個從錄放機蹦跳出來的音符。
「老伯,對面又有客人要坐船了!」我說。
「好了,年輕人,你們都該上岸去了,我也得去賺幾個錢了。」
我附和著,「是的,你倆都該去買東西了,我們還要做生意呢!」
「我們還要做生意?是我自己還要做生意,你也得趕快走,太陽就還有你這麼高就要落山了,說不定你放的牛給跑掉了,到時你老爸把你買了還賠不起……」
懷著收音機再跳上牛背,啃著聽來的片段;垠蕩的田野,無限的自然美麗,但痛苦絕世。
2010年5月7日
於新會崖山風雨樓,收入《煙河》之十七
後記:
很早就想寫篇文章來紀念鄧麗君小姐,但終於拖了一年又一年,原因是我無從入手。
好的音樂或歌聲能幫助人們去記憶當是時的環境、人物、動態與靜態,讓人們能從歌聲中重拾舊日的思維與足跡,讓人們記憶著辨別著善與惡、美與醜。
人性最終會戰勝獸性,真善美也會久遠活存,這是我從鄧麗君歌聲中得到的堅信。
喜愛鄧麗君,不僅僅是她清新而甜美的歌喉,更重要的是她的高尚人格。至少我曾被她的《君在前哨》和她在1989年5月27日在香港演唱的《家在山的那一邊》感動了一次又一次,永遠總是。
願以此文獻給離我們遠去的鄧麗君小姐,更願她相信她未曾死去而只是真正的轉活在億萬世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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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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