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來到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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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出生地——廣東省大埔縣雙坑村是個山區中的大村落。
大埔是個名符其實的山區。境內儘是山,據說是七分山一分田。一眼望去,除了山還是山。不說別的,光是說從外地來到縣城的幾條路,就可見山之多,山之險,山路難行了:先說兩條主幹道,即從南面的汕頭市和西北方向的梅州市入境。到大埔,不管是乘汽車走旱路或走水路乘輪船,若到縣城,都得翻山越嶺。汕頭到大埔一定要跨過(大)埔饒(平)交界的九峻嶺;如朔韓江直上,則不論在縣內沿江的大小碼頭——例如高陂,恭洲,大麻,三河……上岸,都得跨過或大或小的山嶺。由梅州到大埔,陸路有兩條公路,水路則沿梅江直下三河,而後舍舟登陸。儘管如此,也要走長短不等的山路。一條公路要翻越明山嶂,一條則更為險阻的太陽崬橫臥梅埔邊境;水路嘛,從三河到湖寮(縣治所在地)足有15公里的山路。至於從東南福建省平和縣入境,必須經過有名的松柏關;自東北方向的福建永定縣來,那風坡嶂一帶20餘公里的山巒也是七彎八拐。總之,大埔縣沿境都是崇山峻嶺,境內也是「過了一山,又一山」。假如歐陽山老先生來大埔,那就不僅是淡淡一筆「環埔皆山也」而要加上李白的名句「噫吁戲,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了。不過,大埔的山之多且高,路之險而難行,卻不僅是文學家的浪漫抒情,而且是嚴峻的現實。不信,請看《大埔地名誌》的記載:「全縣247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千米以上的高峰便有27座」。由這科學的數據,完全可以說明:大埔是不折不扣的山區。可惜,它還不止於此,據省有關方面的分析,大埔是屬於「老、少、邊、山」(四者佔三,即不是少數民族居住地區)的貧困縣。
說到大埔山多路險,有兩件略帶苦澀味的「逸事」,而且是我親耳所聞親身體會的。一九七九年冬,我一次家訪所遇;這位學生家長是原朝鮮戰場的車隊司機,藝高膽大,熱血忠心。立過功,受過獎。轉業後安置在某高級內部招待所(一部分開放成為高級賓館和遊樂場)當小車隊隊長。當他得知我的原籍後,竟忽略禮貌,脫口而出;大埔是個鬼地方!我當場愕然。心想;你這個紹興人瞎擺譜,看不起小城鎮。然而為了不致談話成為僵局,依然輕聲和氣地問:「為什麼呢?」他也發覺剛才的失態,頗帶歉意的解釋:六十年代初,當時任財政部長,副總理的李先念視察廣東,下榻該所,隨後到粵東各縣視察。所裡派他為李開車。經過好幾個縣都沒什麼,當車子開到梅縣大埔交界的太陽崬(又名凳子崗,形容山勢如凳腿之陡),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心裏暗叫:我的媽呀!面對著高而險峻的山巒和又窄又急,路面坑坑窪窪的幾個「之」字曲彎,當年這個朝鮮戰場上的英雄司機發怵了。只好折回梅城,由地區專員公署挑選一名經常行走這條公路的大埔籍司機駕駛,他只好屈當助手。
聽完他的敘述,我笑著問他:「難道這段路比朝鮮戰場更險?」
「山和路倒是差不多,可是,那時載的是軍用物資,這回卻是大人物呀!」他樂呵呵地說。而我聽了卻笑不出來了:大埔公路之差居然和戰時的朝鮮差不多!
第二件是我讀過的一篇文章。
大埔出過不少文人。現代有一位較有聲望的作家——碧野。還有一位作家,令人肅然的是在「作家」這名詞之前還有「著名」和「老」兩個形容詞作定語。恕我失禮,除了偶然見到那篇散文外,我還從未拜讀過他的小說和其他著作。他在「文革」後官復原職,1979榮歸故里。縣上的長官,為此大肆忙碌,恭迎歡宴之後,專車護送遊覽。回省後,他寫了一篇散文題名《山中山》,熱情洋溢地讚美家鄉鶯歌燕舞,荷池艷日的新貌,發表在全國最大的報紙上。中有「……農村面貌確實大大改變了,農產品多了,副食品顯著增加,農貿市場旺盛,傳統食品又出現了,人們的精神面貌大不相同……沒聽人向我叫苦……」等語。1978年,我們在生產隊不懈地勞動,而夫妻兩人一年才掙了48元,月均2大元整。據說,這個縣也是按國務院規定標準:「人均年收入50元以下」的貧困縣。所以,讀了這篇文章,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苦澀味。當然,鴻文的題目倒是挺生動貼切的。可是,也令人想起宋人林升的名詩: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春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杭州當汴州。所處的地位不同,視角各異,彼此的感受自然不同——古時如此,現代亦然。
但是,在山區小縣中的雙坑村,卻是小有名氣的,起碼在潮梅十三屬(相當於現在的梅州市、汕頭市和潮州市所屬各縣)的範圍是如此。原因是地形如葫蘆串的村莊中部有一塊約2平方公里的平地,這在全縣也是不多的:是個僑鄉,房子整齊些,小橋流水人家,顯得美麗;有個獨一無二、世傳的手工藝——做雨笠;清末民初,出了「父翰林,子進士」和另一號稱百萬富翁的幾個顯赫之家。人傑地靈還是地傑人靈?暫且不論,而這個村卻由此揚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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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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