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恆均:讓公平正義的光輝照亮充滿黑暗的心(圖)
沒想到,這條從學校回家的小道,竟然成了兒子「通往自由之路」。我決定,我今後的自傳就用這個名字:《通往自由之路》,我要告訴兒子,我們當年那代人, 是如何踏上這條通往自由之路的
一,兒子要「自由」,我用法治和民主對付他,他又祭出「特色」……
沒想到,老楊頭在外力爭自由與民主的時候,後院起火,弄得在家裡不得不打壓兒子的「自由」。兒子從小學三年級就開始爭取放學後自己走回家的「自由」,由於擔心他的安全,我們做父母的一直沒有鬆口。就這樣,兩年多來,一場兒子爭取自由與我竭力「維權」(維護家長的權力)的拉鋸戰時斷時續,持續至今……
自從兩年前搬家到現在的住址後,兒子的小學離家只有幾個街區。從他上三年級時有一次偶爾提起他班裡有同學放學後自己回家開始,這個話題就提上來議事日程。先是他不願意看到父母到學校去接他,說這很不「酷」,隨後他開始要求和幾位同學一樣,放學後自己走回家。如果說,一開始,一個棒棒糖可以暫時讓他忘記對「自由」的嚮往,那麼,到了四年級下半年,糖衣炮彈漸漸失去了威力,他越來越多地提出了要求。雖然兒子和老子要求的「自由」有所不同,但我能感覺到,兒子追求自由的心情和我的大同小異。進入五年級後,他對自由的強烈渴望已經開始衝擊老楊頭一直維繫的穩定與和諧了……
很顯然,再靠強制的家長作風,說不讓他自己走回家是為了他的安全顯然已經無法說服11歲的兒子了(我都奇怪,有的地方,卻能用這個理由說服好幾億成年人)。不過,老子也不是好惹的,「民主小販」也不是浪得虛名嘛!你要「自由」,老子就給你講 「法治」。因為,按照澳洲的相關規定,小學學童上學和放學必須由成年人陪同。於是,我這個博士用比較誇張的語言連騙帶嚇給兒子上了一堂「法律」課。他算是安靜了一兩個月,畢竟他是在一個比較講規矩的社會裏長大的。
可是,才兩個月啊,他小腦袋一轉,又開始躁動不安了。這次,他要衝擊「法治」,而他用來對付「法治」的手段竟然是老楊頭用得滾瓜爛熟的「民意」與「民主」。兒子放學後開始軟硬兼施,試圖說服我和他媽媽站到他那一邊。他實行的是各個擊破的策略,今天找這個說,明天又向另一個提出。有那麼一兩次,差點被他忽悠了(例如他對他媽說,我同意了;又來對我說,他媽也同意了)。
為了讓他不再「玩弄民意」,知難而退,老楊頭不得不和他玩了一次帶投票的貨真價實的「民主」。情況是這樣的,家裡總共四個人,每人都有投票權。但他哥哥一向不關心這些事,對於投票,大概會棄權。而我只要和他媽先來一個「政治協商會議」,兩人先集中了,再走走民主過場,來個舉手投票。結果可想而知,兩票對一票否決了小傢伙要求自由的「提案」。雖然有點「多數人的暴政」,但為了兒子的安全嘛,我也只能「為民做主」了……
原本以為兒子會安靜幾個月,可你還真想不到,與「法治」和「民主」生為天敵的「自由」,竟然像蟑螂一樣,怎麼都扑不滅。「民主」投票後才一個月不到,兒子那被我壓制下去的對「自由」的渴望再次點燃,這次,他抬出了「特色」。你還別說,這「特色」一出場,老子還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了……前些天剛從大陸回來,每次去接他,他都一個一個指著周圍的同學說,你看,某某又自己回家了,某某還自己騎自行車呢……我故意假裝沒有看到,把他惹急了,憤怒地衝我喊道:我們班一百多個人都自己回家,為什麼我就不能呢?
當然,我知道他們班總共只有幾十個人,不可能有一百多個人「自己回家」,他的誇張讓我暗暗吃驚,說明他對自由的追求又上了一個台階,快失去「理智」了。當然,吃驚之餘,我也挺高興的,這小子對自由的追求一點也不亞於他老爸啊,生活在這個國家,真是浪費了。這次他祭出他們學校的「特色」,我還真沒轍了。
經過觀察,我不得不承認,雖然澳洲確實有規定要求小學生放學後必須有家長陪同(在外或者在家),可到了五年級,絕大部分住得比較近的孩子都是自己上下學了。所以,思考再三,我們終於認識到,是時候鬆開緊握(家長)權力的雙手,給兒子走路回家的自由了。當我把這個決定告訴他,他興奮之情溢於言表,讓我不禁想起當初蘇聯東歐的人民重獲自由時的情形……對於兒子來說,雖然那自由是父母施舍的,但能夠獨自踏上學校回家的那條道,宛如踏上了通往自由之路……
二,注意,近日學校附近有可疑人士出沒……
老楊頭的這則家庭喜劇到這裡本該結束了,可是,熟知我的讀者一定猜到,老楊頭不會就這樣結束的,因為,正是這則喜劇,此時此刻卻讓你和我的心情同感沈重……
澳洲學校大概是世界上最安全的。當初決定從美國華盛頓全家遷居悉尼,重要的考慮之一就是孩子的安全。如果你看一下新聞和每年的統計就知道,在澳洲諾大一個國家,小學孩子出事的事件非常之少。我查了一下,放學獨自回家而出事的(車禍與被騙等),幾乎一兩年都找不到一兩起(大概比在家裡從沙發上摔下來送醫院的機率要低得多),可是,澳洲仍然制定法律和規定要求家長必須陪伴孩子。如果父母要上班無法接送,學校放學後還有專門的「保姆」班,由政府補貼幫你照顧孩子,直到你下班後來接。
澳洲對學校孩子安全的重視,幾乎到了「變態」的地步。我早就知道澳洲的孩子最安全,而且也知道兒子班上早就有家長讓孩子們自己回家,可我為什麼一直不願意放手呢?說實話,這本身就和澳洲的「過分重視」孩子們的安全有關。例如,在澳洲的這些年,有幾次收到學校發的緊急通知:注意,近日學校附近有可疑人員出沒……接下來是講述最近在某某學校附近發生的一個可疑的成年人走近孩子套近乎的事,最後是告誡各家長,督促孩子,注意安全,不要上陌生人的車等等注意事項……
可是,如果你仔細閱讀學校發的通知,就會發現,那起引起他們警惕、促使他們發出緊急通知的事件,只不過是某個學生回去後向老師講述一個陌生人走向自己的「驚險經歷」而已。
當然,澳洲也出過一些涉及孩子安全的事件,雖然相比我在中國和美國知道的,都不值一提。可是,每當有這種事件發生,那可真是大件事了。每天新聞都放在頭版頭條,什麼國家的領導人講話,澳洲的國際活動,都統統靠邊站;心理專家分析起來沒完沒了,評論員開始抨擊政府掉以輕心,教育工作者乘機要求政府加大教育投入……他們說什麼來著?政府大樓可以不守,國家的中心廣場可以沒有警察,但學校孩子的安全你得保證……
還有一點很有意思,你到澳洲的國會大廈和政府大樓門口徘徊,沒有人要求檢查你的證件,可是,如果你在那些據說有陌生人出沒的學校附近逗留,很可能有警車靠近你,有警察檢查你證件,到那時,你還真別用「人權」來維護自己。在這個國家,除非不涉及孩子,否則,孩子的「人權」是至高無上的。
在這樣的國家呆久了,我也感染了兩個毛病:一個是被他們的「宣傳」弄得神經兮兮,不但過分關注自己孩子的安全,也常常會對周圍孩子的安全倍加留意;另外一個則是讓我有時滑稽地感覺到,受到社會重視的孩子們很「強大」,你千萬別去惹他們,更不要去傷害他們,而常常被指責和批評的政府彷彿成了「弱勢群體」……
三,讓公平正義的光輝照亮黑暗的心靈……
這些天,很多國內的朋友給我寫信,想聽一下我對這兩個月連續發生的孩子被害事件的看法。我遲遲沒有發表意見。也不知道是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的緣故,還是到了45歲,我的心變得脆弱了,對於越來越多捲入孩子的殘忍事件(地震、毒奶粉、毒疫苗、暴力等),我甚至都沒有勇氣把新聞看完,而且,一個沒有看完,另外一個又會跳出來……
唯一可以和中國連續發生的幾起殘忍殺害小學生事件相比的就是美國前幾年頻繁發生的校園槍殺案。可是我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沒有,美國校園槍殺案與中國小學生殺戮事件有著重大的區別。美國校園殺戮的凶手和受害者絕大多數都是學生,有時甚至可以說是因為美國槍支管理不善,發生學生們互相械鬥的升級版。美國也有成年人拿槍亂掃的惡性案件,但他們殺害的也絕大多數是成年人,例如自己公司的老闆和同事。
可是,中國這幾起殺戮卻是成年人衝進比小羊羔還脆弱的孩子中,手起刀落,「刷刷刷」,血流成河,你想,那是需要一顆多麼黑暗的心,才能做到如此殘忍啊?可以這樣說,從殘忍性上來說,中國在短短兩個月內發生的事件,一下子就「趕英超美」了,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
這種變態的殺戮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社會制度下,但這樣說,並不是說在任何一種制度下都是一樣的性質,應該一樣對待。例如美國發生的校園槍殺案,就和美國那種固守憲法條款(從而保住公民擁有槍支的權利)有關。所以,每一次發生校園槍殺案,幾乎全美的電視、廣播等媒體都一起上陣,討論來討論去,無外乎如下的主題:殺手的變態心理,與扭曲個人心理的變態制度與社會現實,還有就是對槍支的管理。雖然最終沒有廢除民眾擁有槍支的權利,可對槍支的安全保險(裝置)以及學校的安保(包括對學生的教育)每一次都有新的共識。我從來沒有聽到美國人說,某某國家也有校園槍殺,所以,我們不要責怪政府,我們不要討論問題……這種事情發生後,政府的重視,專家的介入,普通民眾的言論自由,都同樣重要,缺一不可!
同樣的道理,當我們國家出現如此駭人聽聞的殺戮事件時,我們各方都要全力以赴,從各自擅長的不同角度——由制度、社會環境與個人心理入手——進行深刻的探究與思考。一切為了孩子的安全,為了我們自己的未來。
例如,作為時評人,我首先要反思的是,在過往的言論中,我是否突出了暴力與報復?以及在高談闊論民主、自由和法治這些高遠的目標時,我的目光是否一次又一次越過了矮小脆弱的孩子?我是否可以花更多的時間和篇幅把澳洲保護學校孩子的經驗介紹給國內?
至於我們的學校,是否應該思考一下,適度增加孩子們自我保護的教育課程?使他們在遭受突然襲擊的時候,能夠有所準備,做到對自己最大的保護?而作為政府,需要反思的就更多了,借奧運會把北京保護得嚴絲合縫,現在又把上海弄得像一個安全碉堡……我走過那麼多國家,幾乎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像我們一樣,荷槍實彈的保衛人員幾乎都站到地級市甚至縣城一級政府的門口了,也沒有看到任何一個國家的廣場弄得如臨大敵……是否可以考慮一下,拆除那些把民眾與你們隔絕起來的「保衛」?把那些納稅人的錢撥一些幫助弱勢的人群,保護常常成為受害者的共和國的孩子們?也許,當你們這樣做的時候,你們就不再需要荷槍實彈的警衛來保護你們自己了……
雖然對於這種罪犯,No excuse! ——沒有任何為他們開脫的藉口,但我們整個社會卻不能就此停止反思。為什麼去傷害人的總是弱勢?而被他們傷害的卻是更加弱的弱勢?這個社會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凶手這種毫無規則、弱肉強食、失去了道德底線的黑暗心理難道不正是我們的制度與社會現實的寫照?
我不是心理學專家,但就我這兩天與有關朋友的交流以及自己的思考,我不得不承認,我們社會出現的那些嚴重問題,已經開始折射在個體的心理上。一個嚴重扭曲的社會,又如何能保證生活其中的個體的心理不變態?其實,這樣的結論並不只是在殺戮孩子的惡性事件發生後才得出來的。過去這些年,社會上發生的每一件醜惡事件,從童工、毒奶粉、毒疫苗到被房子壓死的孩子等等,哪一個不是這個病態社會的直接反映?
當我們歡呼溫總理那句「公平正義比太陽還要有光輝」的真理的時候,我們不應該忘記,對於許多中國人,特別是弱勢群體,公平正義已經失去很久了。而既然知道我們失去的這個東西比太陽還要有光輝,那麼,大家都應該能夠想像得到,失去了那麼久的光輝,你和我,還有他們的靈魂,又會在怎樣的黑暗中徘徊?
這種黑暗,只有比太陽還有光輝的公平正義之光才能夠照亮。否則,遲早有一天,還會爆發的。等到下一次爆發的時候,也許,受害者就是你,或者你的孩子……
2010-5-3 世界新聞自由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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