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冷徹天地的風雪竟然可以溫暖一個詩人的心,竟然可以溫暖千年的讀者,說來你也許不會相信,但是我要表達的正是中唐詩人劉長卿的五言小詩《逢雪宿芙蓉山主人》給我的這種奇特感受。詩歌大概描寫詩人的一次山中投宿、夜逢歸人的情景:「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那場雪,那座山,那間茅屋,那道柴門,那個風雪歸人,還有那條家犬,無不給我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印象。
暮色蒼茫的時候,大雪紛飛,山風呼呼。詩人站在茅屋前面,回首來路,只覺蒼山肅穆,山路迢迢,日色昏暗,終於鬆了一口氣,在暮色降臨之前,找到一處茅屋,可以安身,可以休息。這之前,可是步履匆匆,憂心如焚,那蜿蜒曲折的山路,還有山路上不知深淺的積雪,那連綿起伏的大山,還有大山上寒光閃閃的冰雪,那日漸沉落的夕陽,連同那日漸黯淡的天色,令人擔心,令人著焦。詩人也許趕了一天的山路,早就心力憔悴,疲憊不堪了,再加上又是一個人,長路漫漫,孤獨寂寞,內心的困窘無奈可想而知。因此,驅散疲勞,消除憂慮,抵禦風雪的最好方式莫過於找到一處人家,可是按照常理,這大山野嶺,哪來人家呢?幸運的是,正當詩人勞頓不堪、心急如焚的時候,一間茅屋奇蹟般地出現在他眼前,如同在風雪肆虐中,找到一付可以依靠的肩膀,如同在蒼茫大海上,抓住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如同在漆漆黑夜中,發現一星指引光明的燈火,別提詩人有多麼高興。不相信深山野嶺有人家,可這兒偏偏有人家,這就是命運的奇蹟!
這戶山中人家是貧窮了點,可是似乎這又不是普通的山裡人家。門是柴門,簡陋至極,幾根枝丫,就圈成了籬笆,做成了柴門。屋是茅屋,幾根樹枝,幾蓬茅草,就蓋成了屋子。白雪覆蓋,山風肆虐,茅屋僅僅可以擋風禦寒而已,比不得城裡的高屋華堂。這座山有一個美麗動聽的名字——芙蓉山,自然山居主人就叫芙蓉山主人了。可以想像,山上有大量木芙蓉,高大挺拔的喬木,一到春夏季節,就是芙蓉綻放,奼紫嫣紅,五彩繽紛的絢麗景象,主人應當是愛山如家,愛花如命的人吧,擁有一山芙蓉,心中充滿春色,山再深,屋再貧,又有什麼關係呢?冬天是寒冷的,可是漫山遍野白雪皚皚,山林一片寂靜,夕陽灑下點點金光,山風送來陣陣寒涼,讓心靈沉靜,和大自然默會交流,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快樂呢?不管是山花爛漫的春天,還是大雪紛飛的冬季,在深山野嶺,無人來打擾,無人來破壞,一個人生活在這裡,地僻心遠,不問世事,倒也落得耳根清淨,慾念淪空啊。興許,芙蓉山主人就是一位山林居士吧,不然,他為什麼選擇一間茅屋,一山芙蓉,一山風雪呢?
時間過了很久,疲憊的夜晚容易入睡,孤寂的心靈容易驚醒。山家童僕,也許因為主人不在,就簡單地招待了一下詩人,讓詩人很快休息了。也許是半夜,也許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詩人從沉沉睡夢中驚醒過來,幾聲狗吠劃破夜空,迴盪山林,應該是主人回來了!家吠用響亮而又熱烈的聲音歡迎主人,給主人送去驚喜和熱情,它想告訴主人,你出去,我忠實地守在家裡,你回來,我熱情地迎接你;當然,這山林夜半的叫聲也給這個淒冷的風雪之夜增添了幾分生氣,讓人驚醒也讓人欣喜。主人又是幹什麼去了呢?這深更半夜,大雪紛飛的時候才回來?是到哪座深山古剎和僧友談玄論禪,還是遨遊山林,乘興而去又興盡而回呢?是到哪座大山深處打柴還是攀上哪座懸崖採藥?明刊本《唐詩畫譜》有一幅畫描述了這位芙蓉山主人回家的情景:主人身穿長袍大衣,頭裹方巾,騎著毛驢,緩步回家,那神態,安閑自在,不驚不慌;那風度,瀟瀟灑灑,不緊不慢。我願意相信主人翁這幅模樣,這副神態,顯然,畫畫的人是懂詩的,芙蓉山主人就是一位笑傲山林,縱情自然的隱士啊。童僕開門,家犬歡吠,詩人見禮,可以想見,那個晚上,半夜時分,外面仍然大雪紛飛,山風呼呼,屋內肯定是紅泥小火爐,把酒會知音。詩心、酒意、熱火、肝腸,一併托出,兩個人,兩個遨遊山林終於在深夜相遇的人,一定話語滔滔,暖意融融吧。
不要問為什麼,也不要問他們從哪裡來,更不要問他們家在哪裡,在山林的深處,在風雪之夜,他們坦露了自己的心靈,彼此溫暖了對方,也溫暖了風雪。有了這一晚的奇遇,有了他們的熱烈對話,那場風雪不再寒冷,千年歷史不再灰暗。今天,我們讀劉長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讀詩人的風雪之旅,仍然感到心頭暖烘烘的。哦,全是那場雪,那場令人難忘的風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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