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燴肉,和村裡的高音喇叭

高音喇叭

童年裡記憶最深的就是村裡的喇叭。

那年月沒有電腦,沒有電視,莊戶人家連個戲匣子也沒有,但家家炕牆上都有一個小喇叭。每天早晨,小喇叭準時播放東方紅和大海航行靠舵手。到了晚上生產隊收了工,一家人坐在炕上圍著飯桌吃飯的時候,大隊書記就廣播通知:"社員同志們注意了,吃完飯趕緊到大隊開批鬥大會"

然後聲音再提高三度,厲聲宣布:"四類分子們,聽到廣播後,趕緊到大隊準備接受批鬥!"。

印象中,書記廣播通知時,對貧農代表的語氣特別尊重:"各位貧農代表請注意了哈,各位代表們請注意了哈,吃完飯請到隊部開會哈。"

那時候我就想,什麼時候能戴上表多好啊。這個願望直到很多年後我考中了舉人,我哥嫂賣了她家養的豬,我才戴上了第一塊表。可想而知,在我幼小的記憶裡,四類分子是最倒霉的幾戶人家。這幾家除了很窮,穿的衣服破舊以外,他們家的老人開會時得到台上厥著,年青人都娶不上媳婦,跟我同齡的孩子們得挨我們欺負。

不記得大隊的高音喇叭是什麼時候安的。反正後來各家裡的小喇叭都不響了。只剩下大隊部門口電線桿子上的高音喇叭。高音喇叭在歌頌英明領袖華主席不久,就啞巴了很長一段時間。

趕大喇叭再次滋啦滋喇響起的時候,生產隊就解散了。大隊改成了村,大隊書記改叫村長。村長家把村裡能進錢的買賣-小賣鋪,給盤(買)了下來。這段時間,村長,也可能是村長的女兒-打理小賣部的小姑娘, 會用大喇叭廣播小賣部進了什麼新鮮貨。

我第一次寒假回家時,聽說村長家遇到了麻煩。原因是村裡的一個小混混隔三差五就到村長家裡坐坐。說家裡揭不開鍋了,如何,如何。他去一般也都是吃飯的時間去。村長的女人就趕緊再拿碗添筷子,說:"他大哥,別當外人,吃飯,吃飯"。

我第二次寒假回家時,情況就起了變化。小混混當上了村裡的治保主任。這新治保主任,收電費有一套。從農民手裡收電費,那是非常難。收費員左來一趟,他說手頭沒有,你明天來吧。第二天再來,她說:"他叔,你別當外人,先坐炕上吃飯。咱當家的去集上賣白菜湊電費,後半晌就回來"。這一推二拖三賴,村裡的電費總也收不上來。收電費的活兒也沒人願意幹,費力不討好。其實在莊稼人眼裡,錢比命還值錢。這可是真的。村裡的老人得了病,沒有去醫院花錢治的。都是躺在自己家炕上聽天由命。在炕上等死的這段時間。兒女親戚就反覆問"想吃點啥,您說話呀?"。說來真讓人唏噓,我母親就是這麼走過了她的最後時光。哎,跑題了,咱接著說電費和大喇叭。這以前的混混,現在的治保主任,就是利用大喇叭收電費。怎麼收呢,在大喇叭上罵:"那個誰誰,你再不來交電費,我操你18輩祖宗……"。這段時期正是"十億人民九億賭"的時期。有的女人在麻將桌上聽到罵自己丈夫的名字,還會說:"讓他罵吧,反正罵的是我們家誰誰的祖宗。讓我先胡了這把再說……"。其他人就會說,你趕緊去吧,聽那罵的多可慚。被罵祖宗的還不是交錢最快的,那聽到廣播跑的最歡的,是家裡有十幾,二十歲姑娘的。大喇叭上一句"……誰誰,你再不來交電費,我操你家丫頭"。喊得十里八鄉都聽的見,閨女就不好嫁人了。

燴肉

我總覺得,燉肉的"燉"字,準確,形象,但不夠味道。小時候過年,老家灶台上燒著8印大鍋。半鍋豬肉塊都像現在的手機般大小。用醬油和紅糖燒得紅通通焦黃黃。滿院飄著肉香,那應該叫燴。燴肉一上桌子,等不到其它的菜上來,我一塊嚥下去就飽-膩住了。因為這個,老是被母親罵。特別是被親戚請去吃席的時候。回來問我,都吃啥了,酒席上都有啥菜?我回答不上來。吃肉也有倒霉的時候。夾來一塊,剛要往嘴裡吃,發現肉皮上一撮白白的豬毛,頓時一股強烈的噁心湧上來。農村吃飯是有規矩的,夾到碗裡的不能放回去。即使強忍著把肉一點點咬下來,把那帶毛的皮留在碗裡,心裏也不是滋味。如果大人看見了,會若無其事地幫我把那塊皮連毛吃下去。說這有啥關係呢。看著豬皮和豬毛在別人嘴裡嚼,也不是滋味。

春晚

春晚多少有點像俺村裡的大喇叭和一碗燴肉。就不重複了。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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