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怎樣過「革命化」春節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春節,是與「革命」緊密相連的。過年仍要「革命」,百姓也就休想輕鬆,而所謂「年味」,也就充滿了「革命」味兒。

當時,我正在鄉下務農,過了多年的「革命化」春節。年關將近,公社大隊要掀起「革命」高潮,開廣播大會宣傳當前大好形勢,或是開大會批鬥「牛鬼蛇神」,把 「階級敵人」召集起來訓話,要他們在春節期間老老實實,不准亂說亂動。過年貼春聯,是千年的習俗,春聯的內容,都是表現喜慶吉祥。當時農民雖窮,大多仍要買張紅紙,請人寫幅春聯,貼在門上,沾點喜氣。但寫春聯的人不敢自編,只能照抄領袖詩詞和革命口號,或是「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傑怕熊羆」、「風景這邊獨好,江山如此多嬌」;或是「階級鬥爭永不忘,革命江山萬代紅」、「革命形勢一派大好,農業生產蒸蒸日上」。更多的則是「聽毛主席話,跟共產黨走」。至於什麼「開門見喜」、「吉星高照」,以及「福」、「發」等字,則被當作封建迷信,一律掃除之。至於親友見面,抱拳拱手,說「恭喜發財」,也在禁止之列。
 
既是「革命化」,社員也就不能在家閑著,大年初一就要出工。動靜大的,要修塘壘壩,工地上紅旗招展,號子連聲,可謂「熱火朝天」;動靜小的,要積肥挑糞,挖地拓荒,田間地頭,人喊牛叫,頗不寂寞。記得有一年,大年初一趕上下雪,天寒地凍,隊長仍催我們上工,在麥場上翻糞堆,名曰「倒糞」,其實是沒活找活干,出無用工。糞堆上凍,倒起來費勁,隊長也覺得這活沒意義,干不多時就說:「去他奶奶的,這糞不倒了,都回家弄吃的去。」大家彷彿囚犯接到特赦令,當即發出一陣歡呼,冒雪而歸。
 
既是春節,文化娛樂活動當然要多於平時。各大隊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紛紛在本大隊登臺獻藝,或是在公社巡迴演出,幾乎天天有戲看。宣傳隊的節目形式多樣,有樣板戲、獨唱、表演唱,有對口詞、相聲、數來寶,不過演來唱去,內容離不開「革命」與「階級鬥爭」。《白毛女》的第一場,是許多宣傳隊必演的節目,藉此證明舊社會的人民生活多麼悲慘,讓百姓「牢記階級苦,不忘血淚仇」。忠字舞,也是許多宣傳隊必跳的舞蹈,過年更要向偉大領袖獻忠心。過了年初五,公社或大隊,再召開一場憶苦思甜大會,強調新舊社會兩重天,一個「革命化」的春節,才算過完。而傳統春節應有的歡樂、祥和,都被濃烈的「革命」氣氛沖淡,甚至沖得無影無蹤。
 
吃,是春節的重要內容,再「革命」,百姓仍是要吃的。但當時物質嚴重匱乏,政府用不著提倡「節約」,百姓也非常「節約」,一家幾口人,買上二斤肉、幾斤蘿蔔白菜,再加上平時攢下的雞蛋,七拼八湊,做上幾個菜,飽餐一頓,就算過了年。若是能買上一隻雞,或是二斤魚,就很奢侈了。有一年,我父親託人買了一個豬頭(當時此物難買),八口人吃了一個年關,餐桌上有豬耳朵、豬舌頭、豬頭肉,配上幾個素菜,再加上八角一分一斤的白干酒,覺得非常豐盛。豬頭比豬肉便宜,一個十來斤重的豬頭,只需幾塊錢,真是價廉味豐,物超所值,父親連稱:「今天這個春節,勝過往年!」家鄉有俗語云:「初一扁,初二圓,過了年初三,還是原套原。」「初一扁」,即吃餃子。百姓家的餃子餡,通常是蘿蔔白菜加粉絲,但一年到頭,難得吃上一頓餃子,吃起來就特別香,由於肚子裡缺油水,我一頓能吃五大碗。「初二圓」,即吃圓宵。糖是憑票供應的,一人二兩,數量雖少,包圓宵已經足夠。由於糖難買,平時難得一吃,圓宵也是稀罕物。年初三早晨吃麵條,中午將除夕的剩菜掃蕩一空,至此,吃的節目就算完了。到了年初四,大多數人家的餐桌上,飯菜已如往常,該喝稀飯的,仍喝稀飯,該吃咸菜的,仍吃咸菜,故稱「原套原」。只有幹部與少數富裕人家,還在享受口腹之樂。
本文留言

作者梅桑榆相關文章


近期讀者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