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澳大利亞墨爾本,儲望華、殷承宗曾經舉辦了黃河音樂會。一場文藝晚會,彈奏出《東方紅》。今年「十一」時,殷承宗還在國內巡迴演奏。
倘若換作別人,彈奏《東方紅》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就算是在悉尼歌劇院演奏三天三夜,至多就是讓獵奇的西方人領教一下這個在中國家喻戶曉的紅色經典。偏偏演奏者是儲望華。儲望華,何許人也?中國著名大右派儲安平的兒子。
五十多年前,儲望華的父親儲安平,就是在這《東方紅》的樂曲聲中,"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地消失了。讓人不懂的是,在今天,移居海外多年的儲望華早已是奧大利亞公民,居住在墨爾本富人聚居區。既沒有政治壓力,也沒有生活壓力。一個在澳大利亞的文藝演出,為什麼要演奏《東方紅》?原來,到場的嘉賓有中共的外交官員,儲望華特意用一曲《東方紅》答謝官員們的捧場,果然卓有成效地取悅了他們。
五十多年了,儲望華不去紀念自己的父親,紀念那讓他的父親名滿天下、又付出生命的"黨天下",反而去高歌那置他父親於死地,置五十多萬右派陷入冤獄的《東方紅》。
作為一個中國人,誰都知道《東方紅》是為歌頌毛所作。當年,儲安平的"黨天下"言論,矛頭直指毛。在1957年那個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年代,儲安平這個一介書生的聲音,曾壓倒了千百萬人的"東方紅"的合唱。
儲安平?這是個被人淡忘的名字,即便是許多上了年紀的長者,恐怕也只能對這個冷僻的姓氏搖搖頭。我是在1988年讀了戴晴的《儲安平與"黨天下"》長文,才知道儲安平其人。他至誠的理想和追求,他一手創辦的《觀察》週刊,他的一針見血的見解,他那些擲地有聲的熱血政論,他摔給前後兩個政權的斷語都讓人觸目驚心、難以忘懷。
如果說儲安平以其金石般的政論達到了那個時代書生議政的最高峰,從《失敗的統治》到《一場爛污》、《政治失常》,他為國民黨二十多年的統治下了最後的斷語,言論之激烈、論述之精闢,令人嘆為觀止。那麼他所創辦的《觀察》週刊更是攀上了百年言論史的一個新高峰,成為一座幾乎難以跨越的豐碑。《觀察》是儲安平創辦於1946年9月1日的雜誌,因敢於抨擊國民黨政權,提倡"民主、自由、進步、理性",被國民黨查封,"新中國"成立後復刊並改為《新觀察》。1957年6月儲安平響應毛"大鳴大放"的號召,在毛的"誠懇"動員之下,於中央統戰部召開的座談會上做了"黨天下"的發言,被打成右派。反右之後,儲先生曾經到東北旺(北京海淀區看中國注)放羊,從東北旺回北京舊居,帶回了一隻羊。那時候,儲安平第二次結婚的妻子也已和他劃清界線,此後經年,老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每天只能與屋裡養著的山羊相依為命。
"文革"爆發後,儲安平遭受紅衛兵和造反派的反覆抄家毒打。有一次,他的一位朋友鼓著勇氣冒險探看儲安平,看到儲安平被一夥不明身份和單位的紅衛兵和造反派殘酷毒打,奄奄一息,架拖而去,從此就沒有回來。次日,儲的四妹再到儲安平住處探看,已是人去屋空,一片狼藉,從此儲安平被宣布"失蹤",接著"蹈海自殺"、"深山出家"的傳言便紛紛揚揚,真相難辨了。從這位朋友所追憶的情況來看,儲安平乃是被人虐殺。
儲望華當年也親眼目睹了他父親的悲慘與苦難。據謝泳的《儲安平與觀察》一書中記載,儲望華曾回憶,"記得有一個寒冷的冬天,我去探望他,給他帶去些食品衣物,他獨自住在一間陰暗的小茅泥舍中,房間的一半是他睡的炕,另一半是一格格正在繁殖的菇菌,屋子裡黑暗潮濕,充滿著霉腐惡臭,完全不是人住的地方。"這是儲安平在文革中的真實生活處境。
儲望華還說,1982年6月,他準備去澳大利亞留學時,單位的一位領導才匆匆拿來一份文件,告訴他:"剛剛接到中央統戰部來函,對你父親正式做出‘死亡結論'"。這時儲安平已經失蹤16年了,這個結論對他的孩子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一個終身為自由主義理想奮鬥的知識份子,最後就這樣消失的無影無蹤,人們再想起他的時候,對很多人來說,他早已是一個完全的陌生人了。
當年儲安平的發言代表了多數知識份子的心聲,而他卻為此付出了生命。到如今,那顯然已成為一個被背叛的遺囑,背叛者正是奏出《東方紅》的兒子。據說在墨爾本演奏時,現場華人是掌聲雷動。而且另一個演奏者殷承宗是"文革"中"四人幫"的寵兒,因演奏樣板戲《紅燈記》而出名。我不明白為什麼?但有一點我明白,其實海外的華人和國內的華人一樣,健忘是國民共性。
(讀者推薦,略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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