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怪之詩(圖)
邊壽民 《蘆雁圖》 立軸
自宋元以來,文人畫成了中國畫的正宗,在畫面上題詩配畫也幾乎成了定例,這個傳統到了「揚州八怪」手裡愈加發揚光大,名篇佳作指不勝屈。其中,名聲最高的大約是鄭板橋的題畫竹詩,光芒萬丈把其他諸怪的詩名都掩蓋住了。其實,他們中間有好幾位,例如邊壽民與李咚的水平與板橋可謂不相上下,不遑多讓的。
葦間老人邊壽民以畫雁著稱,世稱「邊雁」。他老先生題畫雁的詩詞多達數十首,意境雖然不免小有重複,但可誦之作仍不在少數,如《好事近》下片雲【有菰米處即為家,何用稻粱足。明日又乘風去,任江南江北。】就頗能寫,出他本人安貧樂道獨往獨來的節操風韻。
又如《柳梢青》:
水落寒沙,攜來儔侶,相伴蘆花。塞北風霜,江南煙水,到處為家。
行行字字欹斜,聲斷候嗚嗚暮笳。匹馬秋風,孤舟夜雨,人在天涯。
一派蕭瑟淒清之氣,其中也正有著作者的面影,不僅能道出秋雁的精神而已。作為一位畫家,邊壽民十分重視「外師造化」重視寫生。他有一首題畫雁的七絕道:【板橋一曲水通村,崖闊沙平綠有痕。我畫雁鴻有粉本,葦間老屋日開門。】每天敞開大門無非是為了觀察大雁,以活生生的雁為自己作畫的依據。
這與鄭板橋所說的:【凡吾畫竹,無所師承,多得於紙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相視而笑,莫逆於心。當然,「八怪」並不一味寫實,他們都是浪漫派,更講究「中得心源」,重視表現自己。
鄭板橋說:「胸中之竹,本不是眼中之竹也」、邊壽民則說「自度前身是鴻雁,悲秋又愛繪秋聲」,可見他所畫的雁也不僅僅是眼中之雁,甚至可以說所謂「邊雁」其實就是他老先生自己。
邊壽民的詩大約只題在畫上並不留稿,等到他去世以後,這才陸續有人從畫面上輯錄他那些題畫詩,集印為《葦間老人題畫詩》。先有光緒二十五年刻本,後由冒廣生先生編入《楚州叢書》。
邊壽民的題畫詩當不止於此,即如《歷代題畫詩選注》中錄入他的《芭蕉》一絕:【墨汁淋漓酒一瓢,狂來放筆寫芭蕉。憑君橫列北窗下,雨雨風風朝復朝。】即不見於《葦間老人題畫詩》,很希望有人繼續輯錄邊壽民之詩,以饗讀者。
李咚有《嘯村近體詩選》佳作甚多,寫揚州的篇什風致尤佳,如《紅橋泛舟值雨》:【出關幾葉夕陽舟,來往輕於逐浪鷗。一雨驟高三尺水,送人直上柳梢頭。】一派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鄙人家住紅橋南側,橋下之水流經我寓樓的東牆外,水漲水落及其日益清澈之狀,歷歷在目,讀此詩尤感親切。
又《抵廣陵和友人喜晤》:
浹旬積雨苦江行,得放新晴一葉輕。
漸覺故人風味近,紅橋春水綠楊城。
李咚本是安徽人,多次寓居揚州賣畫跟揚州感情很深。他這次買舟重來,船尚未到揚州,已經有一種深沉的親切之感從心底緩緩流出,措辭平淡而感人。
李咚一生潦倒始終是個窮秀才。他早年曾應博學鴻詞試名落孫山;乾隆南巡時接過一次駕,皇帝賞給他荷包一對等小意思,李咚作詩說:【歲月已甘場屋盡,姓名仰荷帝王知】(《辛未南巡招試》),大有受寵若驚之態。
幸而這一類庸俗之作在他的詩集裡並不甚多,李咚生前曾經打算出版自己的詩集,可惜他太窮了即使有朋友幫忙湊錢,仍然沒有能夠印成。
為此他寫過四首七律大發了一通牢騷,其中有一聯道:【抽毫汗漫題襟易,鏤板商量問世難】 (《拙草散佚,諸同人廣為蒐羅,擬合錢付梓未果》)。窮秀才出書難,雖乾隆盛世亦然。
李咚死後,主持風雅的揚州地方官盧見曾為刊行遺著並作序,結尾處有幾句說得很有感情:【以嘯村之才,不為鸞鵠之高翔,乃僅效苔封之片石,埋沒於荒煙寂寞之濱,悲夫。予哀其遇,因益重其詩。詩如嘯村,宜其不遇,然亦可以不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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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香港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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