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話方言》再說雅與俗
同為"世俗",各地也不完全相同,說起話來,自然就風格各異。如果說北京有貴族氣,那麼南京就更多文人氣。
南京是一個文人倜儻、名士風流的城市,因此儘管南京也曾有過輝煌時代和英雄業績,卻"被西風吹盡,了無陳蹟"。人們記得住的只有"六朝金粉,秦淮風月",只有烏衣巷的故事和桃花扇的傳說。略帶女人味的文人氣使南京有些"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卻也使南京平添了不少儒雅。
儒雅的證明之一,是南京的俚語俗話竟然可以對對聯,或者說竟被人編成了對聯,比如"桃干"對"杏核","皮臉"對"肉頭","搗鬼"對"出神"。
杏核,指小孩高興(得意忘形則叫"興得一頭核子");桃干,指兒童逃學;皮臉,指不知羞恥;肉頭,指沒有決斷。興、杏諧音,逃、桃諧音。桃干杏核,不過指桑罵槐。但桃對杏,干對核,皮對肉,臉對頭,搗對出,鬼對神,無論字面,還是內涵,都對得上,不能不是"工對"。
馮桂林主編的《中國名城漢俗大觀》中收集了不少這樣的對子,比如"坐冷板凳"對"鑽熱被窩"。一個人不被重用,就叫"坐冷板凳",而要改變處境,就得"鑽熱被窩"(巴結上司)。一冷一熱、一動一靜、一硬一軟,全對上了,又如"眼睛會說話"對"拳頭不認人"也很妙,一個六親不認,一個八面玲瓏,一個愣得不能再愣,一個精得不能再精,對比十分鮮明。
此外,如"腳面上支鍋"(暫時安定)對"眼睛裡出火"(看人眼紅),"屁股上戴眼鏡"(背光)對"喉嚨裡挂燈籠"(貪吃),都堪稱絕妙;"推開窗子說亮話"對"站在樓上唱高腔","巧姐難炊無米粥"對"老娘不是省油燈"也很好玩。俏皮話說到這樣,就不是俗而是雅了。
事實上雅與俗,不過一步之遙,問題是要有那份雅興。如果有雅興,其他方言也可以對出對子來的。比如廣州話"丟眼角"就可以對上海話"弔膀子";廣州話"賣生藕"也可以對上海話"吃豆腐"。
"丟眼角"就是飛媚眼,送秋波,"弔膀子"則是調情,騙女人,可不正好是一對?"賣生藕"對"吃豆腐"也很妙。前者是女人賣弄風情,後者是男人心懷不軌。
不過上海人和廣州人大約都沒有這份雅興。這是兩個商業氣很濃的城市,更看重的是實惠,而不是詩情畫意。有一些詞,雖然並無什麼詩意,但在廣州和上海使用頻率卻很高,比如"撈"和"軋"。
廣州人喜歡說"撈"。謀生、混日子、闖江湖叫"撈世界";從別人不注意的地方下手,或者從不起眼的事情中獲得很大的好處或利益,叫"撈靜水";得到了好處和利益,或者獲得了成功,完成了任務,叫"撈雞";發跡、高升、飛黃騰達,叫"撈起";沒什麼正當職業,專靠坑矇拐騙過日子的人叫"撈家";而出賣色相的女人就叫做"撈女"。反正世界是只大砂煲,就看你會"撈"不會"撈"。
上海人喜歡說"軋"。交朋友叫"軋朋友";湊熱鬧叫"軋鬧猛";看風頭叫"軋苗頭";插一手叫"軋一腳";而受氣吃癟則叫"吃軋頭"。
"軋"也好,"撈"也好,在我們看來都不怎麼好聽,也不怎麼雅││一個讓人想到伸出手去抓,另一個則讓人想到開著車去碾,但廣州人和上海人似乎無所謂。
當然,廣州人也要"嘆"(嘆世界)。否則,就不會有"一盅兩件嘆早茶"的說法。嘆,在粵語中是"享受"的意思。清早起來,在街上溜躂溜躂,然後走進酒樓,挑一張桌子坐定,即有小姐來上茶。再隨便要一兩樣點心,便可以邊吃邊聊直到早茶收檔,可真的稱得上是"嘆世界"(享清福)啊!
廣州人要"嘆早茶",上海人要"孵茶館",但他們不會像成都人那樣把茶館當作"民間政協",也不會像北京人那樣把侃大山當作一種"事業"甚至"職業"(比如說相聲)。他們的"嘆世界",比北京人的"找樂子"更多物質生活享受的成分。北京人的"找樂子",更多的是因物質生活不足,而到精神領域去"找補",因此很容易發展為"貧嘴"。
可見同為"世俗",各地也不完全相同,說起話來,自然就風格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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