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教美國人的較真勁兒

前不久筆者發過一篇稿子,說的是在美國搭個近地陽臺也要走15道程序,同建造高樓大廈一樣的麻煩多多;也講到有關"涉臺"人員是怎樣地認真負責,使得建好的陽臺有著穩如泰山的堅實;筆者坐享其成時還大發感慨:先前的那些煩瑣,值!孰料剛剛享受融入自然、觀光賞景的樂趣不久,女婿推門進來了,縐著眉,苦著臉,攤開兩手說:"不好!"

聲音不高,但擲地有聲,讓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道:"哪兒不好?"他把我領到陽台上,指著地板說:"顏色。"

一看明白了,台面的化學板材顏色有深有淺,看上去確實有點不順眼。但是又想,這陽臺搭得結結實實,台面鋪得平平整整,不影響使用,不是多大了不起的事兒。

女婿好像從我的臉上讀出了"無所謂", 一向謙恭的他今天一反常態,毫無通融餘地打出點鈔票的手勢:"No。"意思很明白,他不給我返工,我不會給他付款。

很能體諒女婿的護臺之心。自從住進這新房子,他就有了建陽臺的打算,平常也不斷嘮叨建陽臺的事兒,我估摸,這幾年他一定做過不少享受陽臺觀景、燒烤的美夢呢。在與建築商討論陽臺板的材料、色彩時,他很是費了一番腦筋。在他的心目中,新建的陽臺是完美無瑕的。可是如今,呈現眼前的陽臺板深一道淺一道的,與他長期想像中的完美落差太大了,內心的失望與著急可想而知了。

靜下來一想,女婿的較真也很有道理:建築色彩是工程質量的一項重要指標,馬虎不得;在簽訂協議時,建築商拿了多個樣品讓他挑選,樣品還在家裡放著呢。

但是根據經驗,真的要拆了重鋪,困難也不少:一,這麼大的陽台面拆了重裝,費工費料不是小數,涉事的責任方不能不算這個賬,他們捨得往外拿嗎?二,建築商、建材商都可以找出很多託詞推卸責任,打起官事也有的糾纏了。比如建築商,既可以拿著權威部門的驗收合格證進行推擋,也可能把責任推給供貨商;供貨商呢,也有自己"站得住腳"的理由:我這有字有據,所供板材的名稱、規格、型號都符合你們要求;你們也都驗収、使用了,證明我們的供貨沒有問題......三,也是更重要的,方方面面要得罪多少人呀:建築商,建材商,已經簽了驗収單的市質檢,還有我這一直為陽臺叫好的老泰山的臉往哪裡放呀?

不過,沒辦法,長期相處,深知自己的這位洋女婿天生有個愛較真的洋脾氣,無論對人對己,凡是牽涉質量與法律的事,他從不含糊、絕不讓步,今天這個事,想當和事佬肯定當不成的了。只好看著他們兩個年輕人怎麼處理這塊燙手山芋吧。

也不知小倆口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麼,也不知他們是如何與建築商聯繫溝通的,但只見建築公司的老闆接了電話很快趕過來了,看過陽臺,表示臺板顏色確實有問題;建材生產廠家聞訊後,也立即查了商品檔案,並來看了現場,據他說,兩個顏色的板材的生產廠家、產品名稱及規格型號都沒有錯,問題出在不是同一批次生產的,新舊兩批的配方存在一定差別。

三堂會審時,各說各詞:

首先是建築商說,這事兒以前也碰到過,板材的顏色開始有些不同,經過一段風吹雨打日晒之後,就會漸漸地變得一致了。他的意思是,先別急著返工,緩一緩,等上一段時間,如果仍是這樣子,他就派人拆了重做。

女兒女婿覺得,建築商的說法也有道理,是個解決問題的態度,較真也得有理有節,他說等一等就等一等吧。

出乎意料的是,事故主角、建材生產廠家,對甲乙雙方已經達成共識的解決方案提出了否定意見。他說,我們生產的板材我們知道,這兩種板材,經過再長的時間也是變不成一樣的......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遲早都要返工的,遲返不如早返。

廠家的話最具權威性,一是他們最懂材性; 二是事故出在他們的材料上,返工損失理應由他們賠。既然廠家都這樣說了,建築商當然無話可講,作為陽臺業主,女兒女婿更持歡迎態度了。

很快,廠家送來了一大車原定的深色板材,建陽臺的工人們也跟著趕了過來,折舊換新,緊緊張張地幹了一天,一座更美更可人意的新陽臺呈現在我們眼前。曾經令人擔心糾纏不清的商業糾紛,在三方都認真履約的情況下圓滿解決了。整個過程,沒有爭吵,沒有推諉,沒有臉紅脖子粗。廠家大概是按全部換新計算的,而建築商返工時,只是更換了用錯顏色的那部分,省下的新板,價值近千美元。

這件事看來不大,但是折射出的意義卻耐人尋味:

遇事兒,該較真時就應較真,絕不要馬虎湊合。如這次陽臺板的顏色差異,雖然對陽臺的使用功能並無大礙,但卻較大地影響感觀效果。如果業主抱著湊合用的態度不提出,不較真,就可能助長馬虎病的蔓延。搞個工程,今天在色調上馬虎,明天在外形上湊合,後天就很可能對結構質量也不較真了。

而通過這樣的一次較真和返工,涉事公司定然會從中吸取教訓,不僅可以避免類似問題再度發生,還會舉一還三,採取措施,對企業的經營管理和質保措施進行改進提髙,獲益大焉。

許多的較真,雖然表面上多是從一己私利開始,但其結果卻往往惠及廣大的消費群體。有位女士披露,她幾次發現買的牛奶不新鮮,但是覺得小事一樁,扔了算了。直到有一次,讓孩子喝奶時,孩子哭著鬧著不喝,她以為是孩子淘氣、不聽話,狠狠地訓了孩子一頓。訓完後再看那奶,變質了!這才依法向牛奶公司提出控告,不僅獲得了公司的賠償,也使牛奶公司認真檢討自己的質量問題,以後再也沒有發生牛奶不新鮮的事,自己得益不說,也讓喝這奶的眾多消費者跟著沾了她較真的光。美國很多的工程質量、產品質量之所以比較過硬,重要原因之一,不僅是該產品的研發、生產人員工作認真負責,也與廣大消費的較真與監督有著直接的關係。正因為看到了這些,許多較真者之所以較真,主要就是抱著履行自己的社會責任。無論是出於維護一己私利,還是為了履行社會責任,依理依法的較真,都會對他人、對社會產生這樣那樣、或大或小的積極作用,值得進一步的提倡和發揚。

這次較真之所以能取得圓滿結果,除了要有較真的人,較真的事兒,較真的藝術,更得有較真的環境,包括法治環境、經濟環境以及更重要的人的素質環境。在這方面,陽臺板生產廠家為我們樹立了榜樣。按常例,廠家本可以採取一些推諉、分擔、大事化小等多種手段減輕自己的經濟損失,但是他們卻主動地把亊故責任全部承擔起來。這種毫不推諉、全部承擔、迅即兌現的精神本就難得,發生在商業經營很不景氣的金融海嘨期間,也就顯得尤為可貴。粗略估算,廠家為這次返工付出的代價當在2000美元以上。此案中被較真的美國佬,也是名符其實愛較真的主兒。

正是這種勇於較真和樂於承擔的完美結合,有力地促成了許多較真案的順利解決,推動著社會物質生產不斷革弊出新,也使人際關係少了許多爭鬥,多了一些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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