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憫的幫助是不傷及尊嚴的!(圖)

 

我讀小學的時候,家裡住房非常擁擠,一家四口擠在14.5平方米的小屋子裡,生活極其不方便,而所有不方便中,最大的就是洗澡問題。這事夏天倒還好解決,往小河裡一跳就完事;而到了冬天,就成了超級困難的問題--在那間火柴盒大小的房子裡,要擺上個浴盆,然後舒坦而不感冒地洗個澡,確實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在小學四年級以前,我經常是整整一個冬天不洗澡。可以想像,那是怎樣的一種髒哦?脖子和耳根,被一層泥垢糊著,而每年開春,膝蓋和肘,就像戴了個黑色的護腕一樣。

在我們班上,我只算是第二髒的,小豐子是第一名,他自幼死了娘,我的骯髒主要體現在冬天,而他的髒,卻貫穿四季。

因為年紀小,我和同學們並沒意識到這種骯髒的尷尬與可怕,我甚至沒有絲毫的不適與不爽,每天照樣該幹啥就幹啥,瘋玩追打,無所不為。

在自由自在當了三年多髒孩子之後,我們換班主任了。新來的老師老家在上海,是個喜愛乾淨的白面書生。他對我們並不太在意的髒很在意,在一次愛清潔講衛生的主題班會之後,他把我和小豐子留下,問我們的家庭情況,包括父母工作單位,住房條件等等。問完之後,沉吟了半晌並沒有開腔。

幾天後,老師叫我和小豐子到他家去幫忙做炭餅。那時,很多人家都興自己做炭餅,將煤與黃泥混合成糊狀,平鋪在地上,然後用鐵鏟將它切成塊,曬乾便可以拿來燒。

像很多學生娃一樣,我與小豐子因受到老師的差遣而感到興奮和光榮。我們在老師家的小院裡,拿著鏟把炭一鏟一鏟地切成塊,覺得既新鮮,又好玩。而鏟煤、砸炭、和泥、拎水這些力氣活,老師通常不會讓我們做。他總是親自出手,或讓兩個比我們大得多的女兒去做。

炭餅做好後,老師就會拿出香皂和毛巾,讓我和小豐子到他家後院的一個小木棚裡去洗澡。小木棚是老師專門設計的浴室,地板是水泥敷成的,下通陰溝,上方,則是一個巨大的汽油桶,桶邊有一架梯子,老師爬上爬下往裡裝熱水冷水,搞得頭上直冒熱氣,然後用手試水溫覺得合適之後,才讓我們站到自製的鐵皮蓮蓬下,滾熱的水如同一雙小手,從頭到腳,為我們洗刷掉骯髒的油泥,全身頓時變得暖洋洋的。

等我們洗完澡,老師讓我們偎上被子,等師母送來我們洗好的衣服,那時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叫熨斗,它能讓濕而皺的衣服很快變干。

經過這樣一番打理,我和小豐子像被以舊換新一樣,完全變了模樣,從那時起,我開始喜歡上干乾淨淨走在陽光下的感覺,喜歡乾淨頭髮飄在風中的輕柔,喜歡老師被子上那種乾淨舒爽的感覺。

此後,每隔一段時間,我和小豐子就會被老師叫去幫忙做炭餅或幹點別的家務。我們把這看作是一種榮譽和享受。

班上無論學習還是紀律和衛生都最差的學生受到老師如此青睞,引來的不平是可想而知的。一些同學,因羨生嫉,進而生恨,傳出老師是把我們當邱二(四川方言,跟班和奴僕的意思),免費使用我們的勞力。這話傳在我們耳中,我們居然喪盡天良地相信了,並在一次幫老師做炭餅的時候有所流露。

老師的女兒聽到我們的小聲嘀咕,很生氣,擰著我們的耳朵說:你們兩個小壞蛋,居然有這麼沒良心的想法,我爸為了讓你們可以洗個澡,費了多大心思?就你們幹那點活,我們誰做不了?你們自己問問,你們做那幾個炭餅,夠不夠給你們燒水的?

老師叫住了女兒。那天洗澡,我們是帶著極強的犯罪感草草完成的。遠遠的,我聽見老師在批評女兒:你怎麼能說那樣的話呢?幫助別人本來是件好事,但讓受幫助者的尊嚴受到傷害,比不幫助他還壞?你要記住,尊嚴永遠比幫助更重要!

那是我和小豐子最後一次幫老師做炭餅,此後,老師時常搞主題班會,偶爾要給同學們發一些蠟筆或本子之類的小禮物,而我和小豐子,得到的永遠是隔壁機械廠的洗澡票......

那位老師,後來回了上海。而我在多年後離開了家鄉,但那天在老師家的浴棚裡隔著涓涓水聲聽到老師的那段話,讓我始終銘記,並指導著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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