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國家打過交道你還會再愛國嗎？

2009-03-16 20:39 作者:海盜船 和很多人一樣，我從來對國家都是敬而遠之。每當我路過莊嚴宏偉的國家機關時，看見飄揚的國旗，高懸的國徽，高聳的柱廊，堂皇的大廳以及門前一排停著的豪華轎車，心中不免誠恐誠惶。那是公僕們闊步進出的場所，通常，像我輩人物是很少有機會側身其間。不過，最近因為買車上牌照的事情，讓我不得不與國家打起交道。

本來，賣車的4S店就可以幫忙辦理新車上牌照的事情，另外還有專門的公司代辦，但那都需要另外收費，而我正好想要節約這筆開支。但這還不是我要自己去辦的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在於國家並沒有明令禁止人民自行去為新車辦理牌照，所以我才執意要自己去辦。據說為新車上牌照是一件非常複雜的事情，手續繁多，程序嚴格，我一個朋友自己去上牌照用了十天時間還是沒有辦好，最後迫不得已只好找了一家公司代辦。但我還是想要自己去試一下，以前因為忙，都是讓別人幫忙上的牌照，這一次我要自己去試一下這件事情到底會有多難。我一貫認為，自己能夠做的事情最好自己去做，不願別人代勞，相信僅憑自己的能力也能把牌照上好。

上牌照的國家機關叫車管所，位於開發區內，離我家不遠，是一幢新建的大樓，樓前還站著漂亮的禮儀MM。我去的時候正是下午，進門之後，首先步入的是一個高大堂皇的中庭，枝形吊燈從天而降，花崗石地面閃閃發亮，牆面上張貼著新三民主義的口號，還有各種優質服務的許諾，讓人產生錯覺，以為是到了商家而不是國家。踏著寬敞的樓梯上到二樓，就是辦理各種車輛手續的大廳和窗口，人並不多讓我感到輕鬆。為新車上牌照只是車管所辦理的各種車輛手續中的一種，我並不知道應該去哪個窗口辦理。問了一下禮儀MM，她讓我們先填一張表，然後交到某個窗口去。

我看了一下那張表格，大約需要填寫很多空格，有幾格的內容不是很清楚，我就隨意去了一個窗口詢問。一個警察很不耐煩的作了回答，我趕緊按他的意思把表格填滿，然後問他下一步如何辦。他讓我去2號窗口，2號窗口是一個女警察，她只是瞥了一眼表格，然後就讓我去選號。選號是5號窗口，那個窗口的警察說，我應該先到大樓後面的廣場上去把車驗了再上來。這些警察每一個的語氣都很不耐煩，從語氣中我聽出了他們的意思：這個SB什麼都不懂，還想來辦牌照。

我把新車開到廣場，仍然不知道應該如何去辦。我看見一個警察在忙碌著，趁他空下來趕緊詢問，他說要先去拓號。我環顧廣場四周，在遠處兩家專門代辦各類汽車手續的公司的大招牌之間看見了一個小小的窗口，上面寫著"拓號"。在繳了20元後，有人讓我把發動機艙打開，拓了號貼在表格上面，讓我再去找警察。我環顧廣場四周，剛才那個警察已不知蹤影，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路過的警察，他指了一下廣場邊的一幢小房子讓我去那裡辦理。

我進了小房子又開始向警察詢問，警察問你的車呢？我說在廣場上的。警察說你不把車開過來我怎麼幫你辦嘛。我看見這個警察剛才還在廣場上做這些事情，並沒有讓人家把車開到自己房前來。但顯然，這並不是和警察計較的時候，我很順從的把車開了約2－30米距離來到了樓前，讓警察為車拍照。拍照之後警察又讓我打開發動機艙，對照表格上的發動機號仔細檢查。我很奇怪，剛才拓的號為什麼又要檢查，難道他們自己還會有人作弊。

警察又要我把購車發票、交強險發票都拿出來。我把發票拿出來了他說不是，說是發票上其中有一聯是專門給他的，我在一堆發票裡選了好久，才把那一聯精心選了出來交給了他。他又說要車輛購置稅的完稅證明，我當時還沒有繳稅，還以為上牌時在車管所裡就能夠繳訖，因為這裡號稱是一站式辦公，應該所有事情都能夠在這裡辦理。但警察說這裡不能繳稅，繳稅要去稅務局，離這裡很遠，看來你今天是辦不成了。

但我於心不甘，仗著手頭的一輛新車，風馳電掣的趕往稅務局。稅務局也是新建的大樓，有兩個大門。一個大門掛著國稅局的牌子，另一個大門掛著地稅局的牌子。我並不知道繳納購置稅該進哪個門，猶豫了一會就近走進國稅局，一問，還好就是這裡。

稅務局的人坐在桌前正在嗑瓜子，看見我就問是來幹啥的，我說來繳購置稅。他頭也不抬，遞過來一張表讓我填，又讓我去複印發票、證件和表格，還好，複印這些東西他們沒有收我的錢。我把這些事情做完之後畢恭畢敬的交給了他，他又開始填表，填好後又交給另外一個人審，審完之後還在上面蓋了一個章。我以為現在就可以繳稅了，那人卻讓我去外面銀行繳錢，然後繼續嗑他的瓜子去了。

銀行離稅務局還有好幾公里，我又開車一路問去，終於找到了銀行。一問還是不能繳錢，銀行的人說他們只收現金，刷卡應該去開戶銀行。開戶銀行在城中心裏，離開發區很遠。如果現在去開戶銀行的話，肯定不能再趕回來了。我真的沒有想到向國家交錢都這麼艱難，我都想求求他們收錢了。這第一天幾乎什麼事情都沒有辦成就過去了，我只有第二天先去城區繳錢，然後下午再來接著辦。

第二天繳了錢後，按我的想像憑繳錢的單子就可以進入下一道程序，可警察說這個單子不算數，他們要憑一張綠本本才能接著往下辦，要我再去稅務局拿綠本本。我立即趕往稅務局，稅務局說要憑繳錢單子上的第五聯才能發給綠本本，而我繳錢時銀行並沒有把第五聯給我，而是自己收了起來。我又立即與銀行聯繫，銀行說第五聯應該由他們自己收存，我在電話上與他們爭論了很久，銀行才答應把第五聯還給我們。我當時真有一種機不可失的感覺，立即駕車趕往市區的銀行，還好，一路不是很堵，我很快就趕到銀行取回了那張寶貴的第五聯，才在稅務局換得了綠本本。

警察所說的綠本本叫車輛購置稅完稅證明，約有一張銀行卡那麼大小，封面紙質很硬，裡面還有很多頁。因為複雜，警察自己也說不全它的名字。不僅是名稱複雜，整個繳稅的程序也設計得十分複雜，以至於經辦人員自己也搞不清楚，所以才要出錯。程序複雜的根本原因在於國家並不相信手下的胥吏和自己的人民，所以才想通過複雜的程序設計來防止他們內外勾結、洵私舞弊。但正是因為過分複雜，才給了胥吏勒索人民的大好機會。

警察看了綠本本後，在它上面扯掉了幾頁自己收存，然後在表格上蓋了一個章，讓我再到車管所大樓上去辦理。我到了大樓又問了好幾個窗口，才知道現在應該選號。選號之前先讓我繳了汽車反光號牌費100元，行駛證15元和機動車登記證書工本費10元，還繳了主城區路橋通行年費2300元，才取得了選號資格。製作一副號牌無論如何也要不了100元錢，為什麼要收這些費，收費的依據是什麼，這些都不是人民可以過問的，人民惟一的權利就是乖乖向國家繳錢。

雖然繳錢讓我心中不快，但世上總還是有些讓人高興的事情，例如現在可以為新車自己編號，也就是說你可以按照一定的規則自己編號作為新車的牌照。這是國家一項深受歡迎的改革，最重要的是，它和國家其它改革有所不同在於它不需要另外收錢。我很快就編好號，高高興興來到了2號窗口。2號窗口是一個女警察，正在打一個私人電話，看樣子已經打了很長時間。每當我以為她就要說完了的時候，沒想到她又繼續說了下去。我站在一旁畢恭畢敬等了很久，她還說個沒完，不免有些焦急的表情，這可逃不過她的一雙慧眼。女警察幾句話就中止了電話，然後接過了我遞上的單子，真不愧是一雙慧眼，一眼就看出了單子上的問題。

原來在我遞上的一大堆各種單子、表格和票據之間，她看見了在機動車銷售統一發票上的車輛類別一欄填寫的是廠家品牌，她說這一欄應該填寫"轎車"。我小心解釋說那個品牌本身就是轎車，而且發票是4S店填寫的。這下可惹怒了女警察，她臉上現出了正義凜然的表情，語氣堅定的說那不行，要讓他們重開，不然不給上牌。

4S店就在車管所旁邊，我立即來到4S店，說發票開錯了，警察說要重開，不然不給上牌。4S店的人回答說我們賣車都是這樣開的發票，賣了這麼多車，還沒人說發票開錯了的。再說原來的發票已經被稅務局收去了一聯，不可能重開了。他們問我，你是自己去上牌照還是請公司代辦？我說自己在辦。他們恍然大悟的說，難怪要說我們的發票開錯了，這裡面的名堂你懂吧？

我當然懂得這裡面的名堂，這在中國都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所以社會才一直十分和諧。關鍵是現在該怎麼辦？4S店的人建議我去向女警察道歉，多說一些好話，讓她高抬貴手。這讓我怒火中燒，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事情要向警察道歉，我為自己新車上牌照還要到處央求。我每個月都要被扣很多個人所得稅，而且從來不給完稅證明，儘管稅務局要求別人收錢開發票，但它自己一貫都是收錢不給票。這些都還不算什麼，問題在於扣繳我的收入來維持國家的生存，我到國家辦事反而還得央求他們，任何一個胥吏都可以隨意刁難我。也許這就是人民一貫任其宰割的命運。儘管我也是一個人民，卻從來不甘於人民逆來順受的命運，時刻幻想要去爭取什麼公民的權利。我才不會給警察道歉去說什麼好話，我還要找她問個明白為什麼不能上牌。

我怒氣沖沖的回到二樓，怒視著那個女警察，質問她發票都是一樣在開，為什麼人家能夠上牌我卻不能上，是不是因為我是自己來辦所以就不能上牌。出乎我意料，那個女警察這時反而不再囂張，她說要請示一下領導，看領導說能不能夠辦，就把我帶到了所長辦公室。

所長是一個大約五十多歲的男子，態度和藹，語氣圓滑溫和。他讓人拿出一張汽車發票給我看，上面車輛類別一欄填寫的是"轎車"。他說他給這些4S店說過很多次了，這一欄應該如何填，他們再這樣亂填就取消他們的資格。說著就給4S店打電話，讓他們的人馬上過來，語氣十分嚴厲。在等候的時候他和我聊天，說他快要退休了，都買不起這樣的車，這似乎很難讓人相信。他說他們警察現在執法也要受到很多限制，很多事情都管不了了。我說街上那麼多黑車黑摩托，連牌照駕照都沒有都敢在大街上橫衝直撞，警察不去管，警察惟一能管的就是我這樣奉公守法的人。他說他們沒有人力去管這些，不過他上街執勤時主要是管那些特權車輛。

聊了一會4S店的人就到了，看得出來他和所長很熟，所長大聲訓斥著他們，他們也一直在曲意奉承著所長，不停的給他賠不是，還說我不該把這些事情拿來驚動所長，叫他們直接辦了就是了。他馬上答應給我們重開發票，已交到稅務局的那一聯他們也負責去取回，一下子問題就被徹底解決了，所有的障礙都不存在了。

但這時已經很晚了，車管所也要下班了，我又被耽誤了一天，明天還得再來。再來的時候就很順利了，雖然還得到處問手續在哪裡辦，還得繼續等著警察把天聊完。總的說來，已經沒有什麼人還願意再去挑剔了，實際上他們已經發現了那一本完稅證明上沒有填寫日期，但他們卻沒有以此為由讓我再去補辦，對我這樣一個普通人民來說，已經算是法外開恩了。

但這還不算完，還要隔幾天再來取車牌，這就要到下一週了。同以前一樣，我來的時候並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取車牌，因為以前看見新車在廣場上上牌照，就先把車開到了廣場，進小屋去問警察。警察說在那邊，我在廣場那邊的一間門前看見了上牌的字樣，待走過去後才知道要上二樓去領。我上了二樓領了牌照，又繳了168元錢，這筆費用包括安裝牌照、給新車照相的費用，除此之外還包括了強行搭售的一個急救包。據說以前是強行搭售一個滅火器，但現在新車都配有滅火器，因此改為急救包了。繳完錢，有人出來為新車安好了牌照，再照了一張相，就讓我明天再來。

為新車上牌照我已經跑了四次車管所、三次銀行、兩次稅務局，已經花費了一週時間還要最後再來一次車管所才能把事情辦完。最後來這一次是為了拿行車執照、 IC卡和車輛登記證書，這也是最順利的一天，居然沒向我收錢就把這些東西發給了我。這一天天氣也很好，我拿著這些東西心情愉快的走出了國家機關，在陽光下倍感溫暖。我並沒有尋求任何人幫助，就為自己的新車上好了牌照，心中充滿了成就感。對我來說，這完全是一次壯舉，遠遠超過了諸如嫦娥飛月三峽大壩南水北調之類的事情。為干成這一類事情國家不惜花費巨資，動員全國各行各業的大批精英，而我去為自己的新車辦牌照卻是單槍匹馬獨自一人，所遭遇的阻力和障礙都來自於這樣一個龐大的國家，但我卻最後突破了這些障礙和阻力，使我對自己的能力更加自信。

按照人之常情，和國家打過交道之後無一不會對之充滿憤慨之情，這時還要強扮歡顏再去愛國，實在是強人所難。但中國的一個普遍現象就是，社會仍然不乏狂熱的愛國憤青。我確實不知道這些愛國憤青們平時是否與國家打過交道，或者他們本身就是與國家有關的既得利益者。如果不是，那他們所愛的那個國家只是他們意淫出來的國家，他們整天呆在家裡想像它如何趕英超美、世界第一、雖遠必誅以及萬世開太平之類，而那個真實具體、經常需要接觸交道的國家並不存在於他們的日常生活之中。因為即使對於這些憤青們來說，我也並不相信他們和這樣一個國家真實接觸交道之後還會再去愛國，除非他們有某種天生的受虐傾向，喜歡被人刁難、喜歡被人收容、喜歡被人欺騙、喜歡被人封口、喜歡被人毆打、喜歡被人監禁、喜歡被人屠殺，是否是這樣就需要憤青們才能回答了。

很多人都對我說過，在雙手緊握原子彈和導彈的強大國家面前，個人的不滿又有什麼用呢？個人有能力改變它嗎？對於我來說，顯而易見，很多事情都是我不可能改變的，但最不可能改變的事情就是我是一個中國人的事實。在這裡反用一句犬儒主義的名言，你不能改變自己，那就改變國家。當然，這只是一個人的微薄希望，儘管微薄但它卻是人性的榮耀之一。沒有這種顯然只屬於人的、超越於動物界之上的希望，那麼人也就只好有像所有動物一樣被動的去適應環境，按照適者生存的叢林法則至今還在荒野中艱難度日。但人之所以為人，就在於他能夠改變環境使之適應自己的生存，而這一切卻源於他最初的微薄希望。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