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權、國際輿論

雖然中國人自己對這個夏天的奧運讚不絕口，但國外的評價卻是攙雜的。可以確定的是，對於北京充滿想像力的建築物、令人印象深刻的幕後計畫和最後呈現的結果、以及中國選手精彩絕倫的表演，確實令外國觀眾嘆為觀止，甚至感到驚心動魄。但是，透過媒體廣泛的報導，也讓全世界得以看到，這個創造精彩京奧的國家，在其特殊的專政體制下有著更多負面的面相─尤其是它不容異說，且對處罰異議人士的程序公正毫不在意。

再沒有比最近關於兩名老太太的新聞更能清晰描繪出中國政府高壓的一面：政府先前作態表示將開放民眾在奧運期間進行公開遊行示威，兩名孱弱的老太太，想藉著這個機會申請遊行示威，但北京警察卻用拙劣的手法試圖阻止她們。這兩位年過七旬卻仍十分堅定的老婦人，多年來不斷要求北京市政府對她們被強制拆遷的住房提供適當的補償，但都徒勞無功。中國政府，顯然是依循著過去奧運的前例，宣布中國也將在奧運期間允許公開的遊行示威。隨後，這「兩位老奶奶」（這是媒體現在給她們的稱呼）按照程序申請了遊行示威。

但是，兩位老奶奶跟許多申請者一樣並未成功，而且還落得跟其它鍥而不舍的人相同的下場─因為他們的堅持而被處罰。當地警方，或許是出於一時不耐，也可能對事件的發展太過樂觀，突然對這兩名老奶奶各處以一年的「勞動教養」，並威脅如果她們持續抗議的話，就要將她們投送勞教所。也許是被孔子相信人可以接受教育而從善的教育理念所感化，北京警察似乎認為一年的「思想改革」也可以教育那些年近八旬的老人─教他們別把一個促進言論自由的政府新政策當真。

中國每年都有數十萬人被投送勞教所進行一年到三年不等的「勞動教養」。在大多數情況下，公眾根本不曉得「勞動教養」的情況，因為這個制度向來就不透明。然而這次，因為奧運期間有許多外國記者駐在北京，這兩位老奶奶受到的處罰馬上成為全世界報紙的標題。例如《紐約時報》，便以頭版報導這個故事，並且註銷令人動容的照片─兩位虛弱卻又堅毅的老婦人，顫顫巍巍地拄著枴杖，誓言要繼續她們的抗爭，即使被強制投送勞教所也在所不惜。

但就在幾天過後，一件極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由於國際社會對中國政府這種荒謬的處罰大肆抨擊和揶揄，使得當局最後不得不宣布撤銷對兩位老人「勞動教養」的決定！這也避免了警方必須拖著兩位老奶奶去接受「教養」的出醜畫面，而避免了一場損害更大的形象災難。

我們應該如何解讀中國政府這個咎由自取、但卻不尋常的挫敗？這個令政府尷尬的撤銷決定，是否意味著中國共產黨的領袖們，在短暫陶醉於奧運成功的光環之後，也許對於批評中國違反人權的國際輿論變得比較敏感？

當民主國家，例如美國，侵害人權時，不管國內或國外，來自國際的批評總是能夠推動國內改革的聲浪。民主國家有著不被審查的媒體、公開的政治過程、及獨立的法院，來處理侵犯人權的情況。因此，美國在伊拉克和關塔那摩灣所犯下的人權犯行，在目前的總統選舉中也都將被檢驗。

然而，中國對媒體的審查制度，就算不是天衣無縫的話，也有十分嚴格的把關，中國的政治過程是被共產黨壟斷的，而法院是被嚴密控制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國際的批評，除了導致中國政府在表面上摒棄一些少數被世界所關注的人權違反外，是否還能有其它的影響？國際的批評是否對那些中國的改革者─-立法者、官員、檢察官、法官、學者、律師及記者─-有所幫助？而這些改革者，即使受限於諸多束縛，仍不斷遊說中國共產黨進行制度上的改變，以廢除「勞動教養」，並且對其他恣意的警察權設限。

近幾年來，北京對是否廢除「勞動教養」的議題一直進行著一場政治角力。改革者希望透過刑法和刑事訴訟法、檢察官和辯護律師、以及審判程序和上訴法院，創造一個正式的刑事正義體制，但超過半個世紀以上，「勞動教養」卻侵蝕了改革者的努力。「勞動教養」使得警察幾乎可以規避所有對他們不便的限制，基於可說是沒有設限的理由，任意對任何人處以長達三年的監禁。這個處罰實際上與刑事處罰並無二致，但主張這個處罰正當的理論，卻宣稱在名稱上以及被處罰人的聲譽上，「勞動教養」只不過是「行政」處罰，因此，嫌疑犯不需要中國刑事程序的基本保障。

幾年前，有些改革者對於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將廢除「勞動教養」充滿信心。這本來會是中國將來批准聯合國「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的一大進展（中國先前在一九九八年已經簽署該公約，公約內容禁止恣意的警察拘禁權力）。但是，目前由前公安部部長所率領的共產黨中央政法委員會，已阻撓了所有這方面的改革進展，他們表示，如果將「勞動教養」這個方便又有力的武器廢除的話，警方將無法控制國家日漸加劇的社會動盪。

當然我們會希望，對於兩位老奶奶撤銷「勞動教養」，代表中國領導階層開始體認到，遵守國際社會對刑事正義基本保障的重要性。但不幸的是，目前並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支持這樣的說法。至少在眼前的未來，可能發生的情況是：數以萬計的人將持續被處以「勞動教養」，而不被媒體、大眾所關注；同時，外國評論者也只能發揮很小的影響力；而政府將會一直迴避那些要求中國在聯合國體制內就其人權侵犯負責的聲音。中國向來都拒絕接受聯合國任意拘留問題工作組的譴責和建議，並持續抗拒外國政府在與北京的雙邊人權對話中所提出的改革要求。

但是，我們不應該放棄對進步的期望。這次的奧運，想必讓中國領導者更清楚地體認到，被國際社會讚美和尊重總比被輕視要好得多。美國的現任領導階層，雖然遲緩了些，也已經重新學習了這個教訓，希望中國的領導人不會落後太多。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