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專欄】令人刮目的泰國智慧

初來泰國，聽說哪裡有遊行抗議，我還真是一陣不由自主地緊張，眼前閃過在國內見過的上訪群體與軍警對峙，被武警沖水的鏡頭。但不久，我就習以為常了。泰國反對政府某項政策的遊行常常有，還沒聽過一起警察行凶的惡事。看看人家這民主，難怪經常聽泰國人說在美國不如在泰國舒服，說到底人的幸福只是一種精神感受，有說話的權利和自由，精神上不苦悶，誰還往外跑？

近日，因為泰國沙瑪政府面對強大的反政府群眾的壓力，決定部分公共汽車和火車免費，以換取人心，畢竟泰國是民主國家，人民是不好惹的，拉回一些人心，還可能在下次大選中爭取更多的選票。但是，免費車卻使私家車的利益受了損失，私營業主們聯合起來遊行抗議。本來曼谷的交通就經常擁堵，有遊行時就更堵了。

友人在解釋昨天沒有出行的原因時說了上面這番話，我順口問了個自以為已有答案的問題："遊行是不是得先申請？""不必。""什麼？不用先跟警察說嗎？""不必。他們會告訴媒體，讓人們知道他們什麼時候、為什麼遊行，電臺或報紙會報出來。"

這真是太奇特了，在美國那樣"最民主"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也要先申請，然後在限定的區域、時間內抗議；在中國這樣法律中也寫著"人民有遊行集會自由"並自詡為"社會主義民主"的專制國家，更要求提前申請遊行，儘管它從來不會批准反政府遊行。泰國人民竟然可以擁有這般自由，真是不可思議啊。經過一番盤根究底的追問，我終於搞明白了泰國遊行自由的不凡歷程。

35年前，泰國首相塔鬧姆·給蒂喀超在他的擔任三軍總司令的岳父的支持下發動了軍事政變，遭到泰國人民的強烈反對，很多人彙集到曼谷遊行抗議。軍政府命令軍隊開槍鎮壓，甚至動用機槍掃射、飛機點射來屠殺空手的抗議群眾，但是群眾還是冒死抵制。於是，駐守邊境的軍隊被命令增援首都曼谷。當軍隊開進到曼谷郊外的舊機場時，邊防司令官基德·席瓦拉隻身坐車來到機場的軍隊面前，命令軍隊全部放下武器，向後轉回到邊境。曼谷的緊張局勢就此緩和，政變的首相和他的親屬不再堅持殺戮鎮壓，而是離開泰國出走緬甸。臨時的軍政府解散，大選開始。基德·席瓦拉在危險時刻冒死為民抗命的正義舉動，贏得了崇高的聲譽，有望成為新任首相。然而，他在打完高爾夫後進餐時被下毒害死。由於家屬不希望損害他的身體，不能解剖調查，所以案情不了了之。

無數生命的代價使泰國人民認識到人權的重要，不能再出現這樣自相殘殺的血案了。新任政府出臺了遊行示威法，人民有權可以隨時遊行。

如果遊行中出現堵塞交通，或者其他惡性事件怎麼辦？好辦，交警自然還是按照交通法規來規範遊行隊伍，誰違法誰受罰。如果抗議人群有什麼暴力或者其他法律不允許的違法犯罪行為，也同樣要被帶走，按照那些法律處罰。遊行示威本身是合法的，可以喊口號、演講。這樣一來，遊行者自己就約束自己要按照法律來遊行了。所以，每次有大規模抗議群眾上街，警察也大量出動，目的是為了遊行人員的安全而維護秩序，期間卻很輕鬆。

當然，軍政府時期，臨時法律往往是很嚴厲的，口頭規定不准多少人集會等等，但命令歸命令，也只是形式上的一種威懾，並沒有真正實施。一旦民選政府組閣，軍政府的一切法令就作廢。

看來中國真是比軍政府還軍政府，其對人民的日常控制也比泰國的軍政府時期要狠。中國規定五個人在一起就可視為非法聚會，對此中國公安當然理解這是針對意識形態方面的問題，罪與非罪完全由抓人的公安說了算。這就是中國法律的特點，說你有罪，就能找到藉口，說你沒罪，大事也會化了。沒被抓過的人還真不知道有這個法令呢。

泰國到底是個佛教國家，人民頭上有神，心裏有神，對暴政敢於說不。面對生靈塗炭，基德·席瓦拉敢捨得身家性命，而行惡者終於在眾怒面前潰退。後世人民應該把基德·席瓦拉看作民族英雄，歌頌紀念。我想多數中國人大概跟我的想法一樣吧，我們中國是個喜歡塑造英雄的國家，年年樹典型、造英模，各種災難中樹立各種英雄，活著的英雄層出不窮，死去的"先烈"也要拿出來展示一下，似乎沒有英雄我們就在漫漫黑夜中苦等黎明。只可惜，過盡千帆皆不是，至今我們也沒捧起一個像基德·席瓦拉式神勇絕倫的英雄。

然而，泰國竟然沒有設立紀念日來頌揚英雄，更沒有什麼人搞什麼研討會、誕辰日請他的後人到場。媒體根本沒有這些中國式的新聞消息。咋聽泰國對英雄的淡然，我還真是有點悵然若失，繼而，我突然感到中國人的悲哀--共產黨治國最喜歡大張旗鼓地宣傳樣板，我竟然在不知不覺中以為世界盡皆如此了，有多少人不是跟我一樣呢？

大多數泰國人相信佛法講的生死輪迴，善惡有報，人本來就應該做好而不作惡，那麼造英雄幹什麼？人因為信佛才有好的行為，學佛永遠無止境，而人無完人。所以英雄值得敬仰，但不能視為人生的標榜。那麼基德·席瓦拉做了他該做的。他的名字已經寫進了歷史，他的行為由後人自己評判。何須鼓吹？這就是泰國人的思維。而在中國，共產黨已經成功地把所有天地神靈都掃到了垃圾堆裡，當然要造"救星"，樹"雷鋒""模範""標兵""先進""優秀"等等；人心無常，世事難料，所以就"英雄"層出，新人換舊人。到今天，各路英雄得到的不過是一些好處而已，跟"崇敬"已經陌路。

當然，泰國人對歷史有自己的尊重方法。很多大學圖書館或者書屋都有記述這段歷史的書籍，其中兩本書名是"2516年10月14日"和"2516年10月6日"，2516是泰國皇歷年號。有150萬名學生的泰國大學"拉姆卡姆罕"每年從10月1日起展出那一段歷史，有記錄片、實物、照片等，歷時近一個月。學生們對基德·席瓦拉充滿敬意，對歷史的血的教訓記憶猶新，所以泰國的大學生是維護民主權利的先鋒。今年在中國發生的西藏流血事件，泰國大學生第一反應就是支持藏人的維權要求，反對中國當局的暴力鎮壓，為此還上街遊行。

基德·席瓦拉在泰國絕對無法像在中國那樣被長期地全民宣傳，因為泰國沒有中國那樣專門搞勢的宣傳部。在泰國人眼裡，什麼今天"三講"，明天"五講"，後天"八榮"，什麼"肅清"，這些行業和生活之外的貫徹執行，就是一種騷擾。平時有媒體可傳播資訊，有學校傳授知識就足矣。各行各業自有行規，守規行事。政府要敢這樣搞群眾運動，馬上就會遭到抗議抵制。但是，沒有全民的宣傳動員是不是就不利於好人好事的發揚光大呢？在中國，我沒看見好的東西光大到哪裡，反而越來越多的人感覺虛偽作秀。而泰國的含蓄不露，卻顯示著智慧。國家的方向是掌握在有知識群體中的，決策者的素質和思想起決定作用，所以在大學重點講述歷史的教訓真是明智之舉，事半而功倍。

含蓄的泰國現在還沒學會造英雄，在世界的英雄史冊上默默無聞，但願它永遠不出英雄。大張旗鼓的中國一直在戰天鬥地豪言壯語地追逐英雄，但願它真出現一個基德·席瓦拉，哪怕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