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三八"國際婦女節當天,一位25歲的電影女演員自殺身亡。然後,有十多萬人到萬國殯儀館瞻仰她的遺容,三十多萬人自發為她沿路送葬-----這位女子,正是被稱為"無冕影后"的阮玲玉。
一個把她當搖錢樹,一個把她當專利品
一九三五年三月八日,曾有「中國的嘉寶」稱呼的阮玲玉服毒自殺了,這個事件在當時引起極大的震憾。阮玲玉留有兩封遺書,其一是〈告社會書〉,裡頭寫道:「我現在一死,人們一定以為我是畏罪,其是(實)我何罪可畏?因為我對於張達民沒有一樣有對他不住的地方,別的姑且勿論,就拿我和他臨別脫離同居的時候,還每月給他一百元。這不是空口說的話,是有憑據和收條的。可是他恩將仇報,以寬(怨)報德,更加以外界不明,還以為我對他不住。唉,那有什麼法子想呢?想了又想,惟有以一死了罷之。唉,我一死何足惜,不過,還是怕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罷了。」
這兩份遺書發表於一九三五年四月一日聯華影業公司出版的《聯華畫報》上,長久以來被大家所引用及談論,但其實,二十幾天後的四月二十六日所出版的《思明商學報》上,卻登載了阮玲玉的另外兩封遺書。
真實遺書,內容簡短塗改多次
《思明商學報》是三○年代出版的一張內部發行的機關小報,發行僅一千五百份,外面的讀者是看不到的,不僅當時的讀者看不到,就連以後研究電影史的學者也沒有人發覺,事實的真相就這樣塵封半個多世紀,直到一九九三年三月由暨南大學連文光教授編著的《中外電影史話》,才附有新發現的阮玲玉遺書,後來上海寫電影史料的老作家瀋寂寫了〈真實遺書揭開阮玲玉死亡真相〉一文,也是根據這新發現的遺書。
真正的遺書這麼寫著:
其一:達民:我已被你迫死的,哪個人肯相信呢?你不想想我和你分離後,每月又貼你一百元嗎?你真無良心,現在我死了,你大概心滿意足啊!人們一定以為我畏罪,其實我何罪可畏,我不過很悔誤(悟)不應該做你們兩人的爭奪品,但是,太遲了!不必哭啊!我不會活了,也不用悔改,因為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其二: 季珊:沒有你迷戀XX(案:指歌舞明星梁賽珍),沒有你那晚打我,今晚又打我,我大約不會這樣吧!
我死之後,將來一定會有人說你是玩弄女性的惡魔,更加要說我是沒有靈魂的女性,但,那時,我不在人世了,你自己去受吧!
過去的織雲(案:即張織雲,唐季珊玩弄過的女影星),今加的我,明日是誰,我想你自己知道了就是。
我死了,我並不敢恨你,希望你好好待媽媽和小囡囡,還有聯華欠我的人工兩千零五十元,請做為撫養她們的費用,還請你細心看顧她們,因為她們唯有你可以靠了!
沒有我,你可以做你喜歡的事了,我很快樂。
玲玉絕筆
當時《思明商學報》在發表這兩封遺書的同時,又刊登一篇〈真相大白唐季珊偽造遺書〉的文章,文中說:「阮玲玉自殺當晚,確寫遺書二封,是唐季珊指使梁賽珍的妹妹梁賽珊寫的,梁賽珊後為良心所責,說出真情,並將原遺書交出。原遺書極短,文字不甚流暢,而且塗改多處......」。
[b]偽造遺書,唐季珊為脫罪造假
阮玲玉自殺後,唐季珊迫於社會壓力,乃指使梁賽珊代筆,偽造了遺書,除將死因歸於「人言可畏」外,還將矛頭改指向張達民,為自己脫罪。我們看經他修改後所公布的聯華版遺書:
季珊:
我真做夢也想不到這樣快,就和你死別,但是不要悲哀,因為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請代千萬節哀為要。我很對不住令你為我受罪。現在他雖這樣百般的誣害你我,但終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看他又怎樣活著。鳥之將死,其鳴也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死而有靈,將永永遠遠保護你的。我死之後,請代拿我之餘資,來養活我母親和囡囡,如果不夠的話,那就請你費力罷!而且刻刻提防,免她老人家步我後塵,那是我所至望你的。你如果真的愛我,那就請你千萬不要負我之所望才好。好了,有緣來生再會!另有公司欠我之人工,請向之收回,用來供養阿媽和囡囡,共兩千零五十元,至要至要。另有一封信(註:指〈告社會書〉),如果外界知我自殺,即登報發表,如不知請即不宣為要。
阮玲玉絕筆(民國)廿四.三月七日午夜
就此遺書觀之,做偽的地方太為明顯了,上海茶商、花花公子唐季珊和從少女時代就霸佔阮玲玉的張達民一樣,都是迫害她的元凶。唐季珊還曾在街上當眾打她,逼得她幾次自殺,而遺書中卻有「我對不起你」、「令你為我受罪」、「如果你真的愛我」,如此「深情款款」的字句,此時此地恐非阮玲玉說得出口,這也未免寫得太假了!加上阮玲玉文化程度不高,平日又忙於拍戲,甚少提筆寫作,但觀遺書,卻文思縝密,文辭修飾有加,這在一個在悲憤交迫的人,是無法從容地寫出如此通達流暢的文字。
因此後來梁賽珍聲明,是她將「遺書」交給《聯華畫報》發表的。而梁賽珊也聲明,是她參考了唐季珊交給她的阮玲玉真正的遺書,按照唐季珊的意思起草了兩封假遺書,說出「人言可畏」等話語,以減輕唐季珊的責任。那潦草的字跡也是她模仿的,而這一點,當時張達民就曾指出,他曾對記者說:「遺書已見報載,唯詳細查其字跡,與阮之筆跡不對,但尚不能確定......」云云。梁賽珊也說真的遺書她並沒有交還給唐季珊,而是交給了《思明商學報》的記者。
事實真相,呈現於黎民偉日記
最近,阮玲玉所工作過的聯華影業公司領導人∣∣黎民偉的日記及文章發表了,更讓我們看清這事件的真相,也印證了阮玲玉對愛情的破滅。我們據這些文獻,重建她生命最後三天的歷史現場:
三月五日下午,阮玲玉女士到我們霞飛路分廠裡來請假,她主演的《國風》在昆山拍過一場外景,因為取景不甚滿意,導演羅明佑、朱石麟兩先生發出通告,定在八日上午出發蘇州去補戲,而阮女士因為她的訟事在進行之中,九日下午必須親自出庭,故來向我請假。我曾准了她的假,請她在十日(即星期日)的早晨,隨同工作人員乘八點鐘的特別快車趕到蘇州去。除了請假的事以外,我們並沒有談多少話,但是因為提到出庭的問題,阮女士曾對我說:「我有充分的證據,可以證明我無罪,不過報上登的太難聽了。」她又說:「還有馬路上賣報的小孩,嘴裡亂喊著看什麼什麼,更叫我聽了難堪。」......
三月七日的晚上,我在舍間設宴招待一位美籍技師和幾位香港來的同事,與宴者一共兩桌人。阮女士請假那天,我曾口頭邀請了她,那晚她到得特別早,誰也想不到這竟是她最後一次的宴會。筵席雖然十分簡單,賓主尚能盡歡,阮女士始終坐在席上,談笑風生。在席散之後,她臨別吻了我的內人和鏗(黎鏗,黎民偉四子,當年著名的童星)、錫兩兒,特別是阿錫,她伏在小床上連吻了兩次,出門之後,又回進房來吻了一次。這在她平時也是如此,那時我們以為是她太高興了,誰也看不出半點異狀。那知過了八個小時,竟得到她服毒的噩耗。
而據說阮玲玉當晚離開黎宅之後,又到揚子江飯站與唐季珊等人一起跳舞。他們回到新閘路沁園村九號家裡時,已是三月八日凌晨一點。他們是一路爭吵著回到家的。到家時,阮玲玉吩咐女佣給她準備一些點心,一邊上樓進了臥室。她對唐季珊說:「很晚了,你先睡,我記好零用帳就來睡。」誰也不知道一個行將遠去的苦命女子心裏到底想些什麼,但表面上她還是鎮定而從容的。而後來被發現時,現場有她吃剩的點心和三個裝安眠藥的瓶子。
黎民偉三月八日的日記這麼記載著:「早六時忽接唐季珊來電話云:阮染疾病,請即代覓醫生來卡爾登戲院旁之鄒嶺文醫生家,偉即漱口,牙鹽盅蓋墜地粉碎,予心知不佳,即找陳繼堯醫生、陳達明醫生往救,無進步。聞她自宴罷歸家,曾請其母煲面與她食,其時擅服安眠藥,並寫下遺書兩封,乃搖醒季珊,問他是否當她為妻,並叫唐給她最後一吻,唐始覺詫異,遂僱車送她往四川路福民醫院,惟該院夜深無醫生,(阮前曾服安眠藥亦送福民醫院救活,故此次其母亦命車送她到福民也),遂轉送鄒嶺文處救治,各醫見無進步,乃於午間送入中西醫院,至晚六時半與世長辭矣......」
情愛糾紛,扼殺阮玲玉的人生
阮玲玉的自殺,是起因於情愛的糾紛。阮玲玉,廣東人,父親早逝,家境清貧,靠母親為人幫佣過活。一九二五年初,母親為僱主辭退,生活陷於窘迫,這時張達民慨然予以資助,故阮玲玉乃以終身大事相許,不久兩人在北四川路鴻慶坊同居。後來阮玲玉發現張達民游手好閑、坐吃山空、嗜賭成癖,很快將其父的遺產,揮霍殆盡。屢屢勸之,但張達民卻依然故我。而此時阮玲玉因主演電影《掛名夫妻》名氣愈來愈大,張達民一次次向阮玲玉伸手要錢,用於賭、玩女人,不給就跑到攝影棚去鬧。阮玲玉因張達民有恩於她,曾苦口婆心勸張浪子回頭,但張達民並不為所動。這使阮玲玉陷入絕望的境地,她曾服毒自殺未遂。一九三二年因阮玲玉之薦,張達民到香港瑞安*船公司工作,後因貪污公款被公司開除,後來還是因阮玲玉的關係,才在福建找到一個稅務所長的空缺。
而在上海的交際場中,性喜玩弄女明星的唐季珊早已對她垂涎已久,在唐季珊的甜言蜜語及銀彈攻勢下,一九三三年三月阮玲玉帶著母親何阿英及養女小玉,開始與唐季珊同居。四月九日張達民從福建到南京出差,經過上海,回到家裡發現人去樓空,方知「妻子」竟然和唐季珊共筑愛巢,怒不可遏,揚言要對簿公堂。就阮玲玉、唐季珊方面而言,以阮玲玉、張達民兩人從未舉行婚禮,名分未正,自無法律責任可言;但張達民以所愛被奪,心有不甘,因此委請律師致函唐季珊,指其侵佔衣飾,竊取財物。而唐季珊也反控張達民虛構事實,妨害名譽。張達民一氣之下,再控唐季珊與阮玲玉通姦,妨害家庭。雙方告來告去,受傷最大的還是阮玲玉。
各報連篇累牘地報導阮玲玉和兩個男人的風流韻事,繪聲繪影、誣蔑、攻擊、謾罵,接踵而至。就在此時由阮玲玉主演的電影《新女性》,片中有無恥記者利用輿論逼死女主角的情節,影片對黃色小報記者的下流心態和以造謠為能事的嘴臉,刻劃得入木三分,因而引起某些記者的強烈不滿,於是乘機對阮玲玉落井下石,刻毒諷罵。於是,正如魯迅所言:「......不過無拳無勇如阮玲玉,可就正做了吃苦的材料,她被額外的畫上了一臉花,沒法洗刷。」
b經典之作,征服無數觀眾心靈
在阮玲玉短暫的二十五個歲月年華中,她主演了二十九部電影,其中《三個摩登女性》、《城市之夜》、《神女》、《新女性》等影片,被認為是中國早期電影的經典之作,她以樸實、細膩而傳神的表演,征服了無數觀眾的心靈,但在自身的感情上她卻無法征服自己。她曾痛心感覺到:「張達民把我當做搖錢樹,唐季珊把我當做專利品,他們誰也不懂得什麼是愛情......」是的,從真正的遺書觀之,張達民的無理糾纏,唐季珊又把她玩弄於股掌之間,甚至還另結新歡梁賽珍,都是她「心中永遠的痛」。也因此在淚枯心碎之際,她不得不走入生命的絕境。至於所謂的「人言可畏」,那是唐季珊編出的脫罪之詞,並非阮玲玉自殺的主因。
1935年,"三八"國際婦女節當天,一位25歲的電影女演員自殺身亡。然後,有十多萬人到萬國殯儀館瞻仰她的遺容,三十多萬人自發為她沿路送葬-----這位女子,正是被稱為"無冕影后"的阮玲玉。
兩個月後,在專制文網中打游擊的魯迅,以筆名為她寫下悼詞:"‘人言可畏'是電影明星阮玲玉自殺之後,發見於她的遺書中的話。這哄動一時的事件,經過了一通空論,已經漸漸冷落了,只要《玲玉香消記》一停演,就如去年的艾霞自殺事件一樣,完全煙消火滅。她們的死,不過像在無邊的人海裡添了幾粒鹽,雖然使扯淡的嘴巴們覺得有些味道,但不久也還是淡,淡,淡。"
他一開篇便挑明她生前身後的滔滔"人言",為這樣一位弱女子兼"新女性",討一句公道。
57年後,一位香港導演帶著一群香港明星,用世紀末華麗氤氳的影調,兩兩對照地去復原,去揣測,去觀望,去懷念她和他們的戲夢人生。
他在戲裡不停問著他的那群香港演員,"50年以後,會不會希望有人記得你?"大家都在為那"50年被記住"的榮譽而興奮,而後來因此片贏得柏林影后的 28歲的張曼玉說,"那麼多年了,別人記不記得我不重要。如果能記得我的話,那也應該和阮玲玉不一樣。她在她最輝煌最美麗的時候就離開了,她是一個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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