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美歸來:與美國最大的差距絕不是GDP(圖)


街拍 (網路圖片) 

訪美一年歸來,當朋友們問起我對美國最大的感受是什麼時,我會回答:他們的心情好。

由於心情好,他們對人就比較友善熱情。那是我剛踏上美國的土地就感受到的。

剛到紐黑文那天,我與同行的中國朋友從機場打出租車到耶魯。天下著小雨,我的朋友去聯繫租房子的事,我則在耶魯神學院宿舍的大房沿下一邊避雨一邊看守著大堆的行李。從旁邊路過的人看到我的情形,大多都會停下來或走過來問我:

"有什麼問題嗎?"

"需要幫助嗎?"

我誠惶誠恐地回答:"沒有,謝謝!"

但有的人走出幾步還會回來問我:"是沒有鑰匙嗎?我這有"。

"不是,謝謝!"我非常感激地回答。

即使這樣,有的人還是帶著很不放心的神情走開,還不時回頭看看我。

這種情形在我們這裡,是只有熟人和朋友間才會發生的,但在他們這裡,會發生在陌生人之間。大體上說,你在中國能夠期望熟人和朋友對待你的方式,在美國,大多數陌生人都能做到。

當你在路上散步,迎面遇到一個美國人時,除了像曼哈頓那樣的鬧市,你常能得到一聲熱情的問候,像老朋友見面一般。當你在公共場所偶然打擾、冒犯、碰撞了別人,在我們這裡會遇到一雙白眼,甚至會惡語相加的場合,對方往往只是善意地嫣然一笑。

這些年,我們搞起市場經濟,在一些服務業,我們也能享受到"微笑服務"了。但在美國你會發現,當美國人向你問候的時候,往往眼睛深情地注視著你,面帶真誠的笑容。問候語因時因地各不相同,並不是千篇一律的那幾句話。在我們這裡,被老闆和領班訓練出來的服務員像大鸚鵡一樣地喊:"歡迎光臨","下次再來",眼睛不會看你,面部沒有表情。這種問候和微笑是表演,不會使人感受到善意的溫暖,而是感到渾身不自在。

在美國,微笑絕不僅僅是服務業的絕活,也不是服務員(侍者)們的職業技能。他們的問候和微笑是雙向的,不僅服務生,而且顧客也會熱情地回應,在很多場合,是顧客主動地問候為他提供服務的服務生。我在耶魯坐了一年的校車,據我觀察,大多數乘客都會上車時向司機打個招呼或下車時向司機道一聲"謝謝"。在公交車上,也經常有乘客會這樣做。在我們這裡,顧客們會認為,這是我付錢買來的服務,我們不僅不會向服務員問候,而且認定服務員的問候有一種商業化的動機,所以,面對聲聲問候和道別,我們大都會目無表情地昂然而入或昂然而去。

我猜想,美國的領班也許不需要刻意地訓練他的員工,或者他們的訓練比較自然。因為熱情友善地待人是他們的日常生活,是人與人相遇時的一般行為方式。不僅他們做服務生時才會這樣,不僅在飯店裡、在櫃臺前、在大堂上才會這樣做,而是街道上、走廊裡、電梯中,在人與人相遇的各種場合,他們都會這樣做。

記得有一次,我與兩位多次來過美國的中國學者在紐黑文的街上散步。一個美國人低著頭從我們身邊匆匆走過,這時,一位中國學者轉過身指著那位美國人的後背說:你看,美國人的道德水準下降了。我問他為什麼這樣說,他回答:他看見我們沒打招呼就過去了。我問他:以前美國人在路上遇見陌生人都打招呼嗎?他和另一位中國學者都非常肯定地說,絕大多數都會打招呼的,現在打招呼的的確比以前少了。

可是,在我看來,這種據說已經"下降了"的道德狀況仍然是我們難以企及的。這種待人方式,將內心的善意傳達給別人,也得到善意的回報,從而營造了一個友善和諧的社會氣氛。

在美國,雖然也會遇上無家可歸者呆滯迷茫的目光,遊蕩在大街上和公園裡的無業遊民令人不舒服甚至恐懼的神情--這些邊緣群體難得有一個好心情,但在一般的場合,你隨處都能看到笑臉,到處充盈著笑聲。他們是如此的幽默,如此的開心,讓人嫉妒。

美國電視的搞笑節目,大多是現編現賣的,總能贏得觀眾開心的笑聲。我看過一個節目,一個女主持人在那裡講故事,講她的經歷,平均五六句話就使觀眾笑一次。可她一口氣講了三個鐘頭!

看美國的電視,主持人經常互相開玩笑,笑得前仰後合。從嚴肅的政治新聞、社會新聞,直到天氣預報,他們都開著玩笑講。

一次,副總統切尼打獵誤傷了朋友。人們預料,大約在一個星期的時間內,他會成為媒體開心的材料。果然如此。一個搞笑節目主持人一出場就興奮地大喊:"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找到了!",然後扳著臉嚴肅地說"在切尼這"。一家電視臺製作了一個小卡通,切尼端著來福槍,牛氣衝天的神態,嗵、嗵、嗵地一路打過來,讓人忍俊不禁。

在美國,笑是如此廉價;在中國,笑是如此罕見的奢侈品。

中國人是很不容易逗笑的民族,所以竟使一個專門逗樂子的文藝種類瀕臨滅絕了。小品演員一年半載才鼓搗出來一臺節目,其中的大多數竟然不容易讓觀眾開懷笑一下。儘管媒體一再煽情,什麼"今天是個好日子",什麼"咱們老百姓今兒個真高興",觀眾就硬是心事重重眉頭緊鎖高興不起來。

在美國,笑也是最慷慨也最有價值的饋贈。

在一年一度的白宮招待記者的宴會上,為了取樂大家,白宮主人安排兩位平時專門拿布希總統開涮的電視搞笑明星來到招待會上表演。其中一個扮成布希,活靈活現,儼然一對雙胞胎。在布希致辭時,他在旁邊以誇張和醜化的方式摹仿布希的語言和動作。布希顯得有點不自在,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但夫人勞拉在一旁卻樂不可支。

布希在耶魯讀書時,是個經常得C的學生,這段糗事當他競選總統時被人發掘出來並大肆炒作。如果放在我們這兒,是足以讓我們的官僚政客們嘴上起泡大便乾燥的,但布希卻拿自己的糗事逗別人開心。據說,他有一次對耶魯的學生說:在耶魯讀書是很好的事,如果你是A類的學生,你能當大學教授;如果你是B類的學生,你可以做CEO;如果你是C類學生,還能做個總統。同時他還沒忘了捎上他的鐵桿搭檔切尼,這位曾在耶魯退學的副總統:如果你是個不合格的學生,也能當副總統。

看來 ,為了讓別人開心而獻出自己當笑料,這大概是美國人招待朋友和客人的一種方式。在期末的時候,我應邀參加耶魯政治學系的期末聚會,參加者是全系的教職工和研究生。按慣例,由二年級研究生表演節目。同樣按慣例,節目的內容是摹仿和諷刺他們的老師。表演者胸前掛著一個牌子,正面和背面各寫一位他們所要摹仿的老師的名字。他們摹仿老師一些富於個性的動作和語言,常逗得台下的師生開懷大笑。

當然,有時美國人的玩笑開大了,竟然涉及到中國和中國人,說不定會被哪家小報記者拿來炒作一把,一群神經質的"愛國主義"者一哄而起,將其定性為"反華" 或"辱華"事件,排泄出一堆國罵,有時會迫使他們像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一樣道歉。他們絕對不瞭解中國的"國情",中國人是很容易發怒的民族。中國的罵與美國的笑一樣多。

國內電視經常轉播的"開心一笑"(just for laugh)之類的節目,從中也許最能瞭解美國人的心情。這種節目往往以搞惡作劇即"整人"的方式尋開心,那些受到不明來由的驚嚇、侵擾、誣諂、欺辱的受作弄者,或顯出驚愕、疑惑、茫然的神情,或幽然一笑,或無可奈何地聳聳肩,雙手一擺,最多是理性與克制的爭辯。我大膽設想,雖然我們能夠摹仿"美國偶像"一類的節目,但卻無法摹仿"開心一笑",因為電視臺絕不敢用那種惡作劇向我們的同胞開玩笑。

美國人待人接物時的友善、熱心助人、無所不在的幽默感--無論拿自己開心還是拿別人開心,以及被別人捉弄時的反應,都反映出他們的心境。我們想想,當我們心情好的時候,大體上也能像他們那樣。他們日常生活中表現出來的經常性的精神狀態和行為方式,無非是我們在心情很好時才可能有的精神狀態和行為方式。區別在於,他們經常有一個好心情,我們卻難得有一個好心情。

人們在獲得基本的生活保障和安全後,精神的快樂應該成為衡量生活質量的最重要的指標。可是,一次次國際性研究,對各國人民生活的快樂指數排名,中國都遠遠地排在後面......遠低於我們人均GDP的排名。

為什麼我們得不到快樂?耶魯的華人學者陳志武教授有句名言:"一個典型的中國人一輩子是不幸福的"。他從養老金制度的角度對此做出了有力的論證。但是,使中國人活得沈重、憂鬱、煩躁的,豈止是養老問題呢?我們的制度放任專橫任性的權力,在這種權力面前,人得不到尊重、不能自由地伸展,常常受到侮辱和欺凌而無可奈何。這種任性的權力本身就成為人們的一大心病。我們的文化和風俗習慣有太多違背人性的東西,自己與自己過不去的東西。它使我們作繭自縛、自我糟賤。它像一張大網,將我們死死纏住。我們屈從於這種制度和這種文化,甚至熱心地維護和發展它們,從而使自己活得累、活得煩、活得不快活。

由於太多的個體經常處於心情不好的狀態,於是大家相互傳染,相互激盪,共同營造了一個惡劣的社會環境:人與人之間充滿冷漠、不信任、嫉妒、敵意。每個人將自己的壞心情釋放給社會,也同等地遭遇其他人的壞心情。它們相互激盪,相互放大。在被大家共同毒化了的社會環境裡,沒有人會有好心情。當陰鬱碰上煩躁、煩躁撞上憤懣、憤懣遭遇仇恨的時候,你還能指望會發生什麼呢?

每個人的行為和心境,一方面為他人營造了一個外部世界,同時也為自己創造了一個外部世界。對個人而言,外部世界不光是眼睛看到的,也是我們的心鏡映射出來的。不同的心情投射到外部世界,外部世界就會呈現出不同的色彩。所謂"心清水現月,意淨天無雲"。當我們心情好時,世界是明亮的:似乎百花在向我傳情,百鳥在為我鳴唱,雲朵在向我招手,太陽也向我露出笑厴。我們在這時對人會比較友善,對事比較平和。當我們心情不好時,世界是陰鬱的。在這時,我們會以敵意對待周圍的人:我們很容易懲罰孩子,羞辱學生,頂撞顧客,和同事發生爭吵,與路人為敵。

如果我們從充滿冷漠與敵意的社會中長大,我們便會以冷漠和敵意的眼光看待社會;我們從別人那裡很少得到關愛和友善,我們便很難將關愛和友善給予別人;我們在童年時代受到壓抑和虐待,我們長大後就會充滿懷疑與仇恨。當我們走向社會,一種惡意假設已經成為我們估量他人行為的基準。這種惡意假設使人與人之間沒有了信任和友善,使人們的心頭充滿懷疑、敵意和慍怒,不幸的是,在我們這裡,這種惡意假設總是合理假設,而壞心情就成為我們的精神常態。

當我們在GDP上緊盯著美國較勁時,別忘了我們與美國的差距還有快樂指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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