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 統 的 北 京 四 合 院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帘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像一幅水墨畫,歐陽修寥寥幾筆勾畫出一個暮春時節黃昏獨坐深閨的女子,悵然若失,扶欄遠望的景象。一句「庭院深深深幾許」令李清照稱賞不已,並擬其語作「庭院深深」數闋。
時光荏苒,縱橫千年。在鋼筋水泥叢林裡生活的現代人已經很少有機會去體會「小樓昨夜又東風」的意境。城市裡的高樓越來越多,院子越來越少,馬路越來越寬,天空越來越窄,「庭院深深」正逐漸成為電視劇裡的一種道具,或是追溯往事的一段記憶。在一片繁華喧鬧的城市開發熱潮中,拔起而起的幢幢高樓替代了昔日的深深庭院。在一篇題為《無牆之城》(city without walls)講述北京變化的小品文中,查建英寫到了一位擅寫懷舊美文的故友對北京的印象。「現代化的北京,已經變成了一個沒地方挂鳥籠的城市。」要理解他的話,你必須知道老北京的場景:「……彬彬有禮的老先生在安靜的公園裡、歡樂的茶館中,或者自家的後院裡隨手把裝著鳥兒的竹籠掛到枝頭。這是有關休閑和某種文化的經典印象。鳥籠就是一種標誌,鳥籠的消失就意味著一種生活方式,一套價值觀念的消失。」
建築是一種凝固的音樂,更是一種文化的載體。「一年四季無一月不好」,這是作家郁達夫寓居北京期間,對四合院發出的讚嘆。四合院之好,在於它有房子、有院子、有大門、有房門。關上大門,自成一統;走出房門,頂天立地;四顧環繞,中間舒展;廊欄曲折,有露有藏。如果條件好,幾個四合院連在一起,那除去合之外,又多了一個深字。「庭院深深深幾許」、「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作家鄧雲鄉以他一生的感受,全部的才華,為四合院想了四組讚語:「冬情素淡而和暖,春夢混沌而明麗,夏景爽潔而幽遠,秋心絢爛而雅韻。」
作為千百年來中國建築的主要表現形式,庭院建築在以房屋圍合的形制中,承載著中國人的倫理文化和審美情趣,滋養培育了一代又一代中國人的品性和情懷,以致成為最為普遍的傳統生活方式。上下五千年,中國的老房子—四合院的歷史就佔了三千年。陝西岐山鳳雛村西週四合院遺址被稱為「中國第一四合院」。自結束了遠古時代「巢居」、「穴居」的歷史以後,這種由地面建造的木架泥牆的住房,就漸變成組合完整的四合院,成為中國農耕社會最為普遍、最為堅固的居住式樣,無論是金碧輝煌的帝王宮殿,還是尋常百姓的粉牆黛瓦,或是晨鐘暮鼓的深山寺觀,無不是這種重重疊疊的木構架體系、院落式組合構成的建築樣式。
然而在過去的幾十年間,我們的城市在向現代化齊步邁進的過程中,在「都市化」、「現代化」和「國際化」的開發熱潮中,一大批文化遺產和歷史建築毀壞殆盡。北京的胡同已經從建國初期有名可查的三千六百條,到現在只剩下不到四百五十條。五十年的時間裏,百分之八十的四合院消失了。「在推土機下一條條傳統街道、一片片歷史街區正逐漸消失,危舊房改造工程使歷史文化街區遭到嚴重破壞。」國家文物局局長單霽翔7月底在第二屆文化遺產保護與可持續發展國際會議上列舉了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案例:現代高層建築逼近北京故宮、樂山大佛對岸景觀地帶建起高層建築、杭州城市向心發展造成西湖地區歷史文化環境難以改善。「現在北京正在清除年久失修的胡同,拆掉那些過時的住宅。但推土機推掉的還有複雜的社會網路和這些聯繫緊密的住宅區培育起來的生機勃勃的街頭生活。」美國《時代》雜誌在一篇文章中這樣評價中國的舊城開發。二戰後的歐洲城市遭到了很大的破壞,但在以後經濟大發展城市新建設時,卻沒有像我國這樣拆掉舊城建新城,許多古城都保留了原貌,他們不是大刀闊斧地改造舊城,而是成立了「小心翼翼地修改城市」委員會。因為他們知道這是國家歷史和文化的依存,必須尊重自己的文化、珍愛自己的城市、維護自己的民族傳統。
造成今日庭院深深無處尋的困境,不能簡單的歸結為房地產開發和舊城改造的商業化機制,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我們對自己文化的輕視與蔑視。蔑視自己的文化比沒有文化更可怕。這也是近年來國家大劇院、奧運會鳥巢、CCTV新址等大型項目屢屢讓國外建築師得手,成為他們奇思妙想「試驗場」的主要原因,因為在「新、奇、標」的理念追求下,本土建築師的構思和作品已經被邊緣化了。
今天,我們重讀傳統建築的美學思想和人文內涵,不僅僅是留存城市記憶、拯救文化遺產的應時之需,更是傳承歷史文脈、重振華夏文明的未雨綢繆。《四面圍合》從向心而筑、經營布局、元素構成、空間營造、同類異構、和而不同六個方面系統闡述了中國庭院中人、建築、自然三者之間相近、相親、相融的內在聯繫和外在魅力。
近年來,許多人常常提起梁思成、林徽因,猶如在人口不可遏制的膨脹後屢屢提起馬寅初。在傳統建築如何融入現代都市這個問題上,慘痛的教訓和成功的經驗理應使我們更有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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