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社會的一千個細節



一 被叫停的歷史


身處在一列不知向何處去的列車上。列車時常嘎然而止,據說是被叫停了。
而後又徐徐開動,改變了方向,卻依然不知去處。
被叫停的次數多了,便有了經驗,不再因迷惑而痛苦。
列車兩旁風景秀麗,足以慰籍。

打牌的打牌,下棋的下棋,砸金花兒的砸金花兒,快活的快活。
不再詢問車的前方會是哪站,以後的目的地又是怎樣。

當車再一次叫停,便有人下車去買土產。
即便停在了稻田麥地邊,也能和老鄉通通鄉音。
等到汽笛一響,便知有一個前方已遭拋棄,而另一個停處正在敞開。

回到車上,或許少了剛才的熟人,或見車窗上多了一盞明燈。
大白天的,點燈作甚。
可無人去吹滅,原來那竟是吹不滅的。

繼續向前,抑或在向後,是爬坡的需要。
兩個機頭,更多了叫停的可能。

何時能安排叫醒服務,在叫停的時候。
睡下時看表,也是停了。

須知,這列車便是中國的當代史,便是時下的此刻。

二 借古諷今的遊戲

司馬遷批評了漢武帝,留下千古美名。但到了司馬光,就只能資治通鑒。於是後來的人大多學會了司馬光那一套,借古諷今的手法越來越精熟。至今,中國人借古諷今的歷史已相當悠久。
五十年代的人說事兒,必藉著明清那點兒歷史,像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吳晗的《海瑞罷官》。
六十年代的人說事兒,先是說明清史,然後開始研究更加古老的宋元,錢鐘書就是這樣寫下了《管錐篇》(1972年定稿)。
到了七十年代,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更是批林還要帶著孔老二,借古諷今達到了最高潮,很多古蹟文物因此遭殃。
到了八、九十年代,說事兒必要上溯到文革,但下追也止於文革,因為文革就是離我們最近的歷史了。
這就是我們借古諷今的文字遊戲。
那些喜歡這種遊戲的人抱著為萬世開太平的信念,自以為一切歷史都是現代史,卻從來不喜歡、不敢於把現實問題說明白、說透徹。我們的民族就是在這樣的遊戲中一點點喪失了反思的力量。

三 國民素質的傳說

這世上是否有個東東叫「國民素質」,竟然還四個字的,很動聽啊。
不知從何時起,這個東東就出現在中國的大地上,每每顯身用來解釋各種複雜的社會現實。於是問題迎刃而解,「國民素質」不行嘛。
不知道這東東是從哪個理論籮筐裡掉出來的,真不知道這樣生動的理論到底是誰發明的,真不知道這個發明者的住址在哪。
魯迅研究了「國民性」,這個人就發明瞭「國民素質」。
農民算是國民素質裡最次的吧,可正是他們搞起了村直選、鄉海選。民工算是低素質吧,可沒有他們哪裡有高質量的城市呢。
好的理論決非放之四海而皆准,因為好的理論總和實踐分不開。而一句「‘國民素質’問題」,就可以把行動直接從理論的離心機裡甩出去,就可以使我們達到心平氣和的地步。
魯迅寫出了《阿Q正傳》,可「國民素質」依舊是個傳說。因這東東的一大特徵就是要貶低國民性,否則發明出來幹嗎。

四 嘿,請叫我「公民」

經常在電視上能聽到那些政府官員接受採訪時說,我們這麼做是為了老百姓的利益。
「老百姓」,啊!這個不知是誰發明的詞應該好好分析一下。
勿庸置疑,「老百姓」肯定和啟蒙讀物《百家姓》有關。至於「老」,那應該是個虛詞,和「老虎」的「老」以及「老師」的「老」一回事。
我是老百姓嗎,我是,我只是其中的一員。除此之外,我還是群眾中的一員,人民中的一員,市民中的一員。
在這裡最常用的,還是「老百姓」。官員們愛把「老百姓」掛在嘴邊,其內心獨白無非是:瞧瞧,我這個父母官當得還不錯吧,我這個政策的施與者還行吧。
政府真的是所謂的「公僕」嗎?
那些「公僕」如果是「公僕」,為什麼事事優先於他的主人。道理很簡單,因為僕前有一個「公」字。他是人民、老百姓、群眾的公僕,而不是誰的私僕,所以能事事優先。
每當聽到那些「公僕」們一口一聲親切地叫著「老百姓」的時候,我都很煩。
在關掉電視之前,我大喊:嘿,請叫我——公民!

五 有關部門

在日常生活的新聞報導中,我們經常會聽到「有關部門應該……」的話語。我們也不知道「有關部門」這個詞是不是新聞學上的術語,反正大家這麼聽多了也就接受了。
「有關部門應該……」,似乎在表明這件事一定有人、有部門來負責。可能那位記者、編輯還沒搞清楚(或者根本就不想搞清楚)這個有關部門是哪個。
為什麼不能直接說出那個部門是誰呢?不清楚可以求證之後再報導。你不指名道姓,人家「有關部門」就不痛不痒,下次報導的時候還得弄公眾一頭霧水。
漢語,實在含蓄啊。

六 無人理睬的錯別字

我們何嘗在乎快餐包裝紙上出現幾個錯別字呢,我們只在乎快餐的質量。我們行色匆匆地路過街道,何嘗在乎一旁的標誌牌有幾個錯別字,或那上面的英文是否標準。
更多的錯誤來自信息量更加巨大的電視。電視每天給我們提供娛樂和資訊,整理著我們每日繁雜的生活瑣碎的記憶。無人理睬的錯別字和誤讀,它們不會影響到信息的確定性,也不影響我們的生活質量。
但看到電視屏幕上頻繁出現的錯別字,聽到播音員對常用字有口無心的誤讀,我就已經能把握這個時代的一些基本特徵了。
漢語不過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工具,一個熟視無睹的符號。
茴字確實有四種寫法,但我們和那個咸亨酒店的夥計一樣可以不予理睬。
漢語上的錯誤就像街邊行乞者,與我們的世界絲毫不構成交叉。
那些砍大山的北京混子能把口語說得精湛無比,但錯字連篇,甚至提筆忘字。這很像那個燕國青年去邯鄲學步,卻爬回了家。
漢語,就是我們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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