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揚

大約不會有人否認他是毛澤東文藝思想和文藝政策的權威闡釋者。毛在文藝領域實施"無產階級專政",他是忠實的執行者。龔育之說,新中國文藝界五次大論戰,"周揚都不是或不都是發動者,但卻是主要的前線指揮者和論戰的總結者"。(《如煙如火話周揚》)周揚兩篇影響較大的論文《文藝戰線上的一場大辯論》和《三次偉大的思想解放運動》是他忠實為毛的專制效力的代表作,後一篇居然把延安整風時樹立毛的絕對權威叫作"思想解放運動",把它同五四運動的思想解放媲美。

按中共和毛的價值標準,周揚在文藝界的作為足以使他被確認為黨內"有頭腦、有理想、有專業"的優秀人才。

如果從黨性即黨的利益的最高標準衡量,他也應該被確認為出類拔萃者。他對長子周艾若說:"有兩個東西你要崇拜、迷信。一個是蘇聯,一個是毛主席。"(《周揚,撲朔迷離、心理複雜的人物》)標準的布爾什維克派。

在狠抓階級鬥爭方面,他整人夠凶狠的,有的是舊怨未解,如對馮雪峰,對丁玲,有些是奉命執行,如他對郭羅基說:"抓右派之前,主席給我一個名單,名單上的人都要一一戴上帽子,而且要我每天匯報'戰果'。我說,有的人鳴放期間不講話,沒有材料,怎麼辦?主席說,翻延安的老賬!我當時常常說'在劫難逃',許多人聽不懂。"(《周揚按名單抓右派》)這就是周揚的黨性堅強的表現。

在那樣一種體制內,黨性不強,不俯首帖耳,會隨時受到懲處,比如上世紀50年代毛不止一次批評他對資產階級知識份子太軟弱,為此撤銷了他的文化部副部長和黨組書記職務。(《周揚,撲朔迷離、心理複雜的人物》)他也如此運用手中的權力。


廣播事業局副局長溫濟澤在編委會上講中央指出周揚關於香花、毒草的解釋有錯誤,周此時為中宣部常務副部長,他嚴厲斥責溫:"你說我有錯誤我就有錯誤啦?你沒有想想你說這句話會得到什麼後果。"溫企圖解釋,周說:"你的問題是,為什麼在右派向黨進攻的時候,你要說我和李維漢同志兩個中央委員有錯誤?"周咄咄逼人的質問就是權力轉化的"真理"。因此,溫在黨組會上多次檢討,此事成了溫劃右派、開除黨籍的由頭。(《第一個平反的右派》)

周揚萬萬想不到的是,偉大領袖突然發動"文革",普遍審查效忠於他的近衛軍的忠實性,周揚被定為"反革命兩面派"而陷入獄中八九年。一個毛的堅決追隨者一下子被拋掉,從天上墜入地獄,迫使他有了足夠時間進行自省。

出獄後周揚的認識有了提高。東歐學界此時掀起以人道主義和異化論為標誌的新馬克思主義思潮,周揚和他的同仁如王若水也熱衷於這一追求。現在重讀他1983年發表的《關於馬克思主義的幾個理論問題的探討》,與他1958年的《文藝戰線上的一場大辯論》和1979年的《三次偉大的思想解放運動》相比較,不難看出周揚截然不同的兩種思想境界。

以前兩篇不過是奉命之作,故步自封,隨著毛澤東思想被遺棄也就失去存在價值,後一篇才是由衷之言,自發之作。它的警告:防備經濟、政治、思想異化,是警世鳴鐘。這表示中共內部萌生了新的覺醒。這樣的"頭腦"不值得讚許嗎?這樣的"思想"不值得支持嗎?然而,恰恰是對這種中共的希望所在,保守勢力卻視作不共戴天的仇敵,最終以王若水被免職、出黨,周揚被強迫公開檢討、病成植物人而結束。

陸定一寫信給周揚之女說:"他是被氣死的。"(《呼喊:當代中國的五種聲音》)周揚代表了一批人,包括鄧拓、胡績偉、王若水、劉賓雁等等,他們的大致相同的下場證明:中共絕不允許新的覺悟產生,絕不容納這些懷有新的熱望的清醒之士,對他們排斥、打擊,以鏟除為幸,剩下的則是庸庸碌碌之輩、拍馬逢迎之流、貪污腐敗群體、為非作歹幫派。看來,中共並沒有薈萃精英的能力,它的機制只能是優汰劣勝,難道不是嗎?(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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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吳庸(北京)相關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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