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從煤層流到了地面的鮮血



 

中國每年都有幾千條礦工的生命,在人間地獄般的煤礦中悄然而逝,他們以自己的鮮血,築起中國經濟增長的能源之柱。在我們高呼GDP連續多年兩位數增長的同時,雖然也有少數人在呼喊「不要帶血的GDP」,然而這呼聲與人代會熱烈的掌聲比,極其微弱,絕對微不足道。就是這微不足道的聲討,也還是集中在小煤窯,集中在黑心礦主身上,儘管大家其實知道,當代中國這座人類歷史上曠古未有的經濟掠奪大舞臺,小礦主們遠不是鬧劇的主角。

暴利之下,瘋狂和貪婪的不僅是資本。在權力控制一切的社會,權力顯然比資本更瘋狂和貪婪。像這次打死蘭成長的侯振潤這樣的「小玩意」,如果沒有權力在後面遮掩,他的那口小井,那是說填就填,說封就封,說炸就炸,輪不到他說半個不字。如果他硬要開口,逮他進去,也就是別人的一句話。

就這樣,外面的標語、口號、信誓旦旦的決心,絲毫沒能阻止地下的血流淌,要我說,這個世界其實不見得有幾個人真正關心那些不斷逝去的靈魂,否則以13億人之力,何以就阻止不了這些邪惡的公然橫行?

地下流淌的鮮血,因蘭成長之死而流向了地面,這是合理的邏輯延伸。因地下流淌之血而生出暴利,而對暴利的瓜分,也必有血腥。蘭成長之死,因此勢所必然,只是恰好輪到他,不過是偶然。沒有蘭成長,也會有其他的「成長」,來這麼一次「血祭」。

大自然千萬年的積蓄,和著地下流淌的礦工的鮮血,成就了地面上的暴利狂歡,參與「黑金」狂歡盛宴的,其實除了小礦主之外,更多的是處在食物鏈更上端的人。我們能看到的是像候振潤這樣的小礦主一天出幾百噸煤就能賺幾萬塊錢,我們看不到的是掌握著眾多小煤窯生死的權力者,他們只要一家吃上一小口,其中的肥膩,恐怕遠不是圈外之人可以想像。

小礦主在明處,眾目睽睽之下,一天的收入有多大個「譜」,不僅背後的權力者心知肚明,就是站在一旁的禿鷲也一目瞭然。所以小礦主們的入息,在按「潛規則」被權力者第一次瓜分後,剩下的腐肉,禿鷲們照例時不時要啄上幾口。禿鷲有好多種,所謂的媒體,只是其中的一種。單是媒體這一種禿鷲,實際上也分了好多類,封口費的多少,其實就是分類的正式標準。勢大力強的中央媒體,是一等禿鷲;地方的正規媒體,是二等禿鷲;其他的小報小刊,行業雜誌,屬三等禿鷲。因為長期的磨合,小礦主們知道無力和禿鷲爭鬥,雙方的金錢交易規則實際上已經形成。否則侯振潤的小煤礦當時既然沒發生事故,也不至於三天內用錢打發了五批「記者」。

問題也正出在這裡。既然大家知道盛宴如此之盛,知道權力者和禿鷲因帶血之煤而養得腦滿腸肥,通街的麻雀和老鷹,自然也有看出門道的。率先看出門道的麻雀和老鷹,發現假扮禿鷲一點不難,特別是假如發生礦難,礦主們是沒有心思和能力去分辨真假的,只能讓一湧而上的真假禿鷲,任意啄食。

只是腐肉雖然豐富但畢竟是有限的,假扮禿鷲的麻雀和老鷹多了,終歸要影響到權力者和禿鷲們的「錢途」,所以就有了大同市打擊假記者的規定,也有了《法制日報》的禿鷲,在侯振潤因蘭成長的「採訪」向其諮詢時,提出以是否有新聞出版總署的記者證作為辨別真假記者標準的點撥之言,這已經是權力者和真禿鷲在聯手錶達捍衛自己利益的決心。

侯振潤在地方權力的遮掩下,晝伏夜出,雖然日進斗金,但與權力者的背後掠奪和禿鷲們的肆意啄食比,風險更大,收益未必更大,差不多算得上賺的是辛苦錢了。在幾天內遭受了幾次真假禿鷲的瘋狂啄食後,本就怒火中燒,這時蘭成長來了,對照《法制日報》真禿鷲提供的判別標準,蘭明顯是只裝扮成禿鷲的小麻雀,把他收拾一番,幾乎會是必然選擇。

怎麼會打得這麼狠?居然有人問這樣愚蠢的問題。其實這就是積蓄的仇恨,來了個總爆發,是一個違法犯罪者對壓迫他而又得不到懲罰的其他違法犯罪者的仇恨,一次性全部轉移到自認為可以吃定的更弱者身上。蘭成長因為沒有正規的記者證,適逢其時地被選擇做了宣泄仇恨的目標。

有權力者和真禿鷲對腐肉分食的擔憂,有假禿鷲、半真半假禿鷲隊伍的日益壯大,有萬難斷絕的無數侯振潤式的非法採煤者,有礦難的隱瞞漏報,更重要的是,非法採煤有這麼高的利潤,這麼多人參與的暴利瓜分遊戲,總會有用鮮血書寫規則的時候,蘭的鮮血,就是用於書寫規則的。打人的,沒有侯振潤,會有張振潤、李振潤;被打死的,不是蘭成長,也會是王成長,肖成長。事情發生,不在06年,可以在07年,或者08年。

蘭成長之死,只是一滴從煤層流到了地面的鮮血,是書寫暴利瓜分規則多種方法中的一種,一個必然的過程。在暴利的狂歡中,鮮血實在是必要的飲品,除了礦工在地底流淌的鮮血,還有分食者中較弱一方的鮮血。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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