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往事---宰豬
文革後期,隨著政策的鬆動,農民可以偷偷養幾隻雞。但是,肉類食品的主要來源—豬的飼養權還被國家控制著。由於缺少糧食,再加上雞瘟的傳播,能夠把雞養大後殺來吃的,沒有多少家。所以一個農民家庭,除了大隊充許的春節,及夏收,秋收結束後,殺幾頭豬分給大家吃之外,生產隊所養的豬,都要交到公社食品站,再由食品站統一宰殺,或送到附近機關廠礦食堂,或由非農業人口憑票購買。總之,農民辛辛苦苦養豬,自己是不能宰來吃的,一個普通農戶,一年裡很難吃上幾回豬肉。大隊幹部的工資由國家分發,他們與工人一樣,可以定期領到肉票,而且大隊經常殺雞宰鴨招待下鄉幹部,所以他們的家屬不會缺肉吃。可是,生產隊一級的幹部,他們與農民一樣領工分,想吃肉,只能等到公社開會通知下來。畢竟,去開會吃飽的是自己一個人。而大隊幹部招待客人,既可以自己吃飽,又可以把剩飯剩菜分了帶回家,這種機會對於生產隊幹部來說,是沒有的。
中國農民,只要能夠有飯吃,他們不管什麼思想,什麼主義,也不管是朱家天下,還是愛新覺羅家天下,他們都能當順民。但是,如果農民連自己的肚子也吃不飽,必然會打歪主意。陳勝吳廣李闖王等人就是高壓底下打歪主意的人。
農民們看到辛辛苦苦養大的豬,自己卻不能吃,自然而然就產生一種不平衡的心態,生產隊幹部既要維護國有財產,又要平衡農民的心理,在一些節日,他們也想讓農民宰豬分肉,自己的家屬也能吃上一頓肉。但是,他們又怕被上面發現,會令到自己丟烏紗,作為夾心層,他們的思想確實很複雜。所以每次殺豬之前,生產隊的年輕人總是去作生產隊幹部的思想工作,一直磨到他們點頭答應為止。
大隊幹部卻不同,他們節假日有肉分,所以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以國家利益為重,如果發現那裡偷宰豬,他們就會帶民兵來抓人。於是乎,每縫過節(這些節日非國家指定節日,而是指端午,七月十四鬼節,冬至等民間節日),農民與大隊幹部之間,玩起了貓抓老鼠的遊戲。當然,宰或不宰,宰一隻或宰兩隻,就要看這個生產隊長的膽子大不大。
偷宰自己所養的豬,一般是在下半夜開始。是夜,生產隊幹部會早早上床睡覺,而年輕人聚在一起打牌至半夜,村裡的小孩,平時不能熬夜的,這個晚上都不會睡,因為他們知道,如果睡著了,就沒有機會吃豬紅。
行動開始,受無數次「小兵張嘎」,「雞毛信」「地道戰」等電影洗禮的農民,警惕性非常高,他們會派出幾個機靈的小夥子在村子各個路口的田地裡放哨,如果發現敵情,馬上回來報告。剩下的人,或燒水,或去抬豬,當然,他們也像游擊隊一樣,找好退路,如果民兵進村,他們就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宰了的豬藏起來,藏豬最好的地方,一般是某家的稻草堆。或者由幾個力氣大者,抬到村外的田裡藏起來。
當時大隊裡除了大隊幹部及民兵守夜,還住著公社派下來的工作組,本大隊的民兵在抓人時,出手不夠狠。但是這些工作組,因為是外地來的,做事心狠手辣,抓人時,出手最快,如果偷宰被抓,豬肉就會成了他們的盤中餮,故此他們聽到豬叫聲,就會主動出擊。我有一次跟這些人去放哨,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自己一個人蹲在離路邊不遠的蕃薯地裡,總是覺得遠處一隊民兵背著槍向這邊跑來,嚇得自己頭髮豎了起來,冷汗直冒,最後小便失禁(當時約9歲左右),自從那次之後,再也不敢去當哨兵。
在村子裡,幾個力氣大的,先預備好麻袋,到了豬欄,找到那只該死的豬,把麻袋往豬嘴巴上一捂,這是關鍵的一刻,如果沒有摀住,豬兒發出嚎叫聲,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聽到民兵的腳步聲。絕望的豬兒雖然拚命掙扎,但是它的嘴被麻袋緊緊摀住,無助地被人抬到豬欄前的案板上,一刀見血。
等這只可憐的豬兒流完血之後,燙水刮毛,大卸幾塊,然後再抬進一戶人家的客廳,此時,危險期已過,除了在客廳上留下兩三人把豬肉切成一份份,其他的人,去享受他們的戰利品---煮熟的豬紅。
天剛麻麻亮,這家門口就站滿了人,客廳的地板上鋪著塑料紙,塑料紙上面是一小堆一小堆豬肉,豬肉的上面,是一張紙,紙上寫著一個號碼。人到齊之後,開始抽籤,分豬肉的人會告訴你,多少人可以領一堆豬肉,如果某戶的人口不夠這個數或者人口多,就與別家分其中一堆。抽了簽之後,就進去把屬於自己的那份拿出來,領到的肉差與好,可以從他剛走出門口時的表情看出。
一會兒,生產隊長吹響了集合的螺號,大家在村口的樹蔭下集合,社員們小聲議論著他們的豬肉好與差,生產隊長若無其事地佈置今天的勞動任務,如果工作組的人過來,他們將會停止議論。
白天一切如常,大家都會盡力控制自已那興奮的心情。晚上放工後,透過陣陣的肉香,大家才敢把渴望已久的心情流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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