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為什麼遠離溫馨的家

某男,三十歲,身高一米八,體健貌俊,英氣逼人。這不是徵婚廣告,而是站在我面前的一個無家可歸者,來應聘普工的工作。

他原來是一個武警,結婚後頭胎生了個女兒,第二胎又是女兒。領導找他談話,結果是決定放棄工作,毅然走上超生游擊隊的道路。此後,又生了三個女兒,直到第六胎才生了個兒子。

我問他為什麼要生這麼多,他說:村裡人迷信,恨警察,造謠說他是當警察壞事做絕才要斷子絕孫。他自認這輩子堂堂正正,沒幹過虧心事,所以非要爭口氣,生個男孩出來。

由於他出逃,生了一堆孩子,村裡鄉里的幹部對他刻骨仇恨,因為鄉幹部的職位是計畫生育一票否決--只要計畫生育超過指標,其他的政績再好也要下臺。他離家出走後,父母被鄉幹部抓過去關了幾天,家裡的東西能砸的都被砸掉,屋頂的瓦片也被掀掉。懷孕第四個孩子的時候有人去告密說他老婆要回家看父母,於是鄉幹部連夜潛入村裡埋伏,他去探路的時候發現了,沒有上當。從此就多年不回家了,走到哪裡混到哪裡。有時候打工,有時候要飯,住在涼亭和水泥管,有時候住在看果園人住的草棚,水果沒有成熟的時候,那棚子是空的。幾個孩子倒也長得健康活潑。

我問他:以後還回家嗎?

他說:得等到有錢交罰款才能回去。


工廠後面1公里遠的山坳,是個巨大的垃圾場。垃圾場上稀稀拉拉地搭起了十幾個棚子,就是這些人的家。不大熟悉這種氣味的人,離垃圾場50米遠就噁心得嘔吐,但是他們長期住這裡,不覺得垃圾臭。

他們的孩子從小就在這里長大,我見過幾個吃奶到剛剛會走路的孩子,長得挺健康的,除了髒點,跟城裡幼兒園的干乾淨淨的孩子沒什麼區別。

每當我們公司的卡車運垃圾過去的時候,他們都會迎上來,給我們陪笑臉,大獻慇勤,幫我們把所有的垃圾桶倒乾淨。有時候為了搶垃圾,還會鬥嘴吵架。

我曾經問他們多就回家一次,有一個中年人的回答是:大概2年回一趟,捨不得花錢。

那麼一個月掏垃圾能有多少錢呢?

千來塊吧。前幾年這裡人少,掙得多,這幾年人來的人多了,掙得少了。你們廠的人好,有些廠的司機,還跟我們要錢。

我不知道他們算不算無家可歸者,如果垃圾場可以算庭院,用垃圾堆裡撿的編織袋圍起來的帳篷也可以算房子,他們應該是安居樂業的,不異議,不絕食,不遊行。

司機很感激我這個公司領導常常以身作則,親自陪他來倒垃圾,讓他覺得特有面子。其實那是老闆擔心清潔工和司機搗鬼,把什麼東西混到垃圾堆裡賣掉。我的正式身份是特務。

在上海火車站剛剛造好的時候,從南廣場到北廣場可以通過車站東邊那條路繞過去,那高架橋下去的地方,住了不少無家可歸者。我有一次冬天出門路過上海,排隊三個小時買到站票,看看離開車還有幾個小時,想找個地方歇歇,就在細雨濛濛的時候鑽進了一個橋洞。

一會兒來了個男人,對我憤怒地喊叫,旁邊的人也在一旁看熱鬧笑著。我聽不大懂他說什麼,搞了半天原來說這個橋洞是他的,我怎麼可以趁他不在佔了這地方。

我哭笑不得,跟他賠禮道歉,還拿出汽水跟他喝,這屋主倒有點不好意思,連連說不客氣不客氣,說我是個好人。

他不是個乞丐,是給人打工的,白天在天目東路那邊的一個地方等工作,就是一張紙寫上「裝修,泥水」,坐在路邊,擺幾件工具,等到東家 了,就能掙點錢,有時候幾天也沒有生意。

他是河南潢川人,是個窮地方,說以前餓死了不少人。老婆孩子都在老家,每月給家裡寄錢。

我問他是否每次都能拿到工資。他說上海人還是不錯的,雖然每次幹完活後都挑三揀四,說一大堆不滿意的話,最後工錢還是給的,只是要扣掉一小點。

他還留了個地址給我,說能交上我這樣的大學生朋友很榮幸。後來我把地址弄丟了,把他的名字也忘了,畢竟是貴人多忘事。這位朋友似乎這輩子也不大可能上網看到我的文字,萍水相逢,大概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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