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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加拿大罷工

 2005-11-28 05:07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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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今年年初進入安大略省水電公司(Hydro One)工作。這是我在加拿大第一份正式的工作。能進入這個全省福利最好的公司,我自己和我的家人都深感幸運,也對這一機會倍加珍惜。
但是,從今年的六月份直到九月份,我和我的同事們卻再沒上過一天班。我們罷工了。

事情的起因就如中國教科書上所描繪的那樣:「萬惡的資方」要加大對我們「工人階級」的剝削。「工人階級」奮起反抗,宣布罷工。

我加入公司後不久,公司總裁Tom Parkinson就提出一系列改革方案,其要點包括:凡是2005年3月31日之後僱用的專業人士,起薪要比現標準低10%,養老金和健康保險福利降低;所有員工每週工作時間增加4 小時,工資不變。

這一方案一提出,立即招致代表我們全體專業人員工會的強烈反對。雖然這一系列改革方案涉及的主要是新員工,和目前的員工基本沒有關係。但是,為了捍衛同工同酬的原則,大約97%的員工投票拒絕接受公司的這些要求。這一拒絕為勞資雙方的衝突和日後的罷工拉開了序幕。

水電公司的員工情況是,多數員工均在公司服務10年以上。在今後的5-10年內,有約50%的員工將退休。他們的職位將由新招聘的員工來取代。我們目前所爭取的,就是未來5-10年進入公司的新員工的權益。

當然,工會考慮的或許還有其它因素。其中關鍵的一點可能是工會的前途。如果今天的工會只站在現役員工的立場去接受資方的要求,那麼5-10年後,新的員工可能佔多數。一旦公司決定削減老員工的福利,那麼新員工是否會為了維護老員工的利益挺身而出、與資方鬥爭呢?這一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工會為了生存,就必須為未來的員工爭取福利,更何況它符合這一社會所珍惜的同工同酬、人人平等的原則!

當勞資雙方僵持不下時,工會與資方都在準備對策。資方表示,如果工會不答應要求,將不許全體工會員工上班(lock-out)。工會則表示,如果資方不收回要求,工會將全面罷工。

2005年6 月,工會罷工了!

工會為何選擇在6 月份罷工?毫無疑問,我們希望給資方施加最大的壓力,迫使其收回成命。而這種壓力,莫大過於公眾對電網安全的考慮。

供電系統最關鍵的一點是可靠性。用電量越大,對可靠性要求就越高。停電一旦發生,公眾的生活、生產、醫療及其它諸多活動都將受到影響,而夏季即將來臨。當家家戶戶將空調啟動時,安省的電網將經受嚴峻的考驗。工會希望Parkinson能顧及大眾利益,與工會妥協。我們畢竟負責電網的運轉與維護。

但強硬的Parkinson絲毫不為所動。他在三月份就大量聘請合同工來取代我們的日常工作。這其間還有一個小插曲就是我受到的處分。

公司所請的外聘員工為了能在罷工時順利接手我們的工作,便要求我們訓練他們。當時我們員工對這一情況主要有兩種應對方法。大多數人是陽奉陰為。培訓這些合同工時故意將重點含糊帶過,而不關鍵的地方則詳加說明。但我向來不贊成耍小手段。光明磊落是我歷來盡力奉行的宗旨。為此,我向工會的代表諮詢,在法律上我是否必須訓練這些將來可能在罷工發生時取代我職位的人。當工會的法律顧問告訴我有權拒絕時,我就明確無誤地告訴我的主管:我拒絕提供培訓。

我和主管的私交應該說是很融洽的。我亦直言不諱地對他說,如果我是資方,我也會採取類似的行動。資方的利益畢竟和工會是有衝突的。希望他不要把我的抗命視為與他個人的衝突。

但 當我正式表明我的拒絕合作立場時,資方立即招見我,要求我提供培訓,否則面臨處分,包括開除。在這次會上,陪我前往的工會代表一直給我打氣,表示無論發生什麼結果,工會絕不會棄我而不顧。如果公司敢開除我,工會將不惜一切代價,甚至立即全面罷工。作為一名工會成員,我首先要忠誠的是代表我們利益的工會。為此,我對資方的要求予以回絕。會議結束後,不歡而去的資方便向我發出書面警告,對我的行為記過處分,並表示可能開除。在這種劍拔駑張的情況下,工會為了防止更多類似事件的發生,同時也考慮到諸多其它因素,號召全體員工罷工。2005年6 月,我們走上了街頭!

在我三十多年的生涯中,這是我第一次參加罷工。我們手舉標語牌,圍著公司總部大樓,一聲一聲地高呼口號,並不斷向路人派發傳單。由於遊行必須保持隊伍的流動,法律禁止站立不動或靜坐,我們每走一小時,休息五分鐘。在似火的驕陽下,見不到一個人撐傘。這是我一輩子當中第一次經受如此長時間的暴晒。

罷工期間,凡參加遊行(Picket)的人,工會每小時發薪$12.50,後來上升到$25.00。由於我實在受不了暴晒,參加兩次遊行後就再也沒去了。

罷工其間,多倫多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酷暑盛夏。電網數次因負荷過度而出故障、停電。但頑強的 Parkinson依然自信地向媒體及外界宣稱,資方可以保證電網的安全與可靠。

媒體對工會的罷工亦持有諸多批評的態度。一名電臺評論員指出,水電公司罷工的人中,有過半的人平均年收入10萬元以上,所有的人均享有全省最好的養老金和其它福利,連做近視眼矯正手術都能報銷3,000元,這還罷什麼工?

工會的代表也不甘示弱。他們向媒體指出,Parkinson一方面要削減工會員工的收入 與福利,另一方面則領取一年150萬加元的年薪。而他在5 年前的年薪不過12萬元。而且他的合同保證他如果被提前解聘,可以領取三年的全薪。如果資方要削減開支,為何只削減工會會員?工會同時還不斷向省政府施加壓力,要求麥堅迪省長出面調解爭端。工會還向美國國會寫信,要求關注,因為許多美國用戶使用的就是安省電力公司的電。罷工期間,勞資雙方在政治上,法律上,公關領域,媒體和其它方面大打出手。在一次法庭審理中,8名資方律師慷慨陳辭,要求法官緊止工會的罷工警戒線(picket line)阻礙非罷工人員進入公司。代表工會的一名律師舌戰群雄,終於讓法官駁回資方的請求。

罷工期間,許多同事一改平日在辦公室中文質彬彬的常態,在Barrie的電站,一名同事為阻止經理替代人員,差點被該經理的車撞到路溝裡。我一位來自香港的同事,參加了每一天的罷工警戒,一週下來,體重降了10多磅。資方為了避開我們,就要求有的員工早上4點上班。工會一接到消息,4點之前就將警戒線布好。晨曦未現,我的同事們已經在公司入口處開始攔截了。

公司中其它工會的會員對我們的行動也表示極大的支持。維修工人工會的工人就主動配合我們,靜靜地站在公司外頭,等著我們放他們進去上班,有時一等就4-5小時。根據法律規定,我們封堵不能連續,每十分鐘就必須放一批人進去工作。資方為了給上班的員工施加壓力,要求他們依然得按時上班,既使他們被堵在警戒線外進不了公司。為了對付我們,資方用大巴去載員工上班,這樣只要封堵線一撤,一次就能進一巴士的人。但許多工人為了表示對我們的支持,拒絕坐公司的巴士。他們一人開一輛自己的車,安靜地、耐心地等著我們放行。資方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出動直升飛機,將員工從我們遊行封堵隊伍的頭頂上運進公司。許多員工便以直升機安全措施不當為由,拒絕乘坐。對下班的工人,我們總是予配合,從不封堵,因為他們要趕著回家。後來資方有時就要求經理在公司過夜。當工會為了進行長久抗爭而籌措經費時,安省的其它工會便宣布向我們的工會放貸二千萬加元,美國的工會也向我們發出聲援,表示將支持我們抗爭到底。對於無法交付按揭的困難員工,工會均發放了應急用款。

在兩千多人的罷工隊伍中,真正受到新規定影響的新員工只有幾個人。他們對自己如此少數人的利益受如此多數人的重視深懷感激。其中一名多大的新畢業生一招進公司便遇上罷工,罷工其間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便離開了電力公司。這名工齡只有幾天的同事在臨別時給我們寫了一封告別信,對每個會員做出的努力表示感謝,並表示永遠不會忘記我們。

進入了九月份,夏季的用電高峰期已經過去了。電力公司並沒有因為罷工而發生全面停電的事故,但面臨堅決的工會,資方及政府都不願將這一情形拖進嚴寒的冬季。管理層終於答應工會的要求,由第三方仲裁人來解決雙方的分歧。我在九月份的第一個星期三又回到了闊別近4個月的辦公室。十一月十七日,仲裁人Kevin Whitaker宣布:

*否定資方同工不同酬的規定; *否定增加工時的規定; *今後三年,每年工資增加3%。

工會的罷工,獲得全面的勝利。一名新招聘的員工說,他對自己作為一名工會成員深感驕傲。「我們向不公平的要求進行了抗爭,我們勝利了。」

我和我的絕大多數同事,雖然損失了15週的工資,但都感到我們做對了。我的罷工隊伍中的一名隊長Laurie說:「我們不能改變我們所面臨的形勢,但我們可以決定如何讓這種形勢影響我們及我們對之的反應。我們為電力公司下一代的員工,進行了一場尊嚴的、尊敬的、道德的和合理的戰鬥。我很驕傲參與了這場戰鬥、並將繼續站在我的同伴們的一邊。」

作者後記:罷工期間,我經常東逛西蕩的。和一些朋友聊起此事時,有些中國朋友均表示異議。其中一人說,若是在中國,用不著公安局來收拾你,廠方只要找一批打手就可以把工會代表給滅了。看你們還敢不敢罷工。

是啊,在一個暴政與獨裁的國度,所謂憲法中規定公民所擁有的罷工及其它權力,均是形同虛設。回想兩年前深圳出租車行業進行的一次罷工,數千輛的士拒載。當天晚上,公安局就將罷工組織者統統逮捕──罪名:違反安定團結。人權何在!

此次罷工,也讓我切身體會到北美管理層的強大。北美的工會如此好戰與團結,而且資金雄厚,深受法律的保護。如果沒有一個強大的管理層,北美的經濟恐怕將喪失它生存的資格。但儘管北美擁有強大的工會,不時和資方進行激烈的抗爭,北美的經濟依然勇往直前,引領世界經濟潮流。這點不能不歸功於北美經營管理的先進與韌性。而這種先進與韌性,不正是由資方的敵人──強大的工會──所逼迫出來的嗎?反觀中國,管理層為所欲為。這種家裡狠的管理層如何有能力與經驗來參與國際競爭?在這方面,公司總裁Parkinson是我由衷佩服的一個對手。

毫無疑問,現在的工會和歷史上的工會已經有相當的不同,其影響力也大不如前。半個世紀前,工會會員佔北美勞工階層中約30%,現在只有大約7%。許多人都在抨擊工會妨礙了北美競爭力的提升。但如果我們取消工會,那麼誰來限制肆無忌憚的資方呢?資方又如何能成為今天先進管理的代名詞呢?員工如何最大程度地爭取自己的利益呢?在勞資關係上,沒有競爭,就沒有發展。這和其它的經濟與政治問題一樣。我很有幸能成為促進發展的一份子,而不是大洋彼岸的無聲無助的「一顆螺絲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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