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陝西藍田縣九間房鄉柿園子小學的李小峰老師。在他的學校裡,他要身兼數職,因為整個學校只有他一名教師,是西部山區典型的「一人一校」。
記者多次和他進行交流,每次都感動而歸。這樣的數字記錄著他從教的歷程:「13」、「31」、「103」、「134」、「4」。他解釋說:從1992年至今他已整整工作13年,今年剛好31歲,現在工資每月為103元(實際上已經在2004年底停發了),他教出的學生有134名,其中4名考上了大學,他還身兼四職:校長、主任、教師、後勤。
放棄高考成為代課教師
李小峰說,他的人生因為父親的去世而改變。
1992年5月的一天,他正在高三的教室裡緊張地複習功課。對於兩個月後的高考,他很有信心,因為當時他的預考成績高出分數線50多分。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患晚期胃癌的父親突然去世了。為了給父親治病及辦理喪事,使本不富裕的家欠下了上萬元的債務,親戚朋友和鄰里鄉親都借遍了。面對年幼的妹妹和在沈重打擊下病倒的母親,李小峰想:「即便是考上了,家裡也無錢再供了。」於是,他決定放棄高考,外出打工掙錢,等還清上萬元債務,再去追求大學夢想。
就在這時,村幹部找上門來。他們說:「以前任教的代課老師嫌工資少,不幹了,咱村的孩子沒學上,山外的教師嫌咱這裡條件差,不願意來。你是咱村唯一的高中生,村民都希望你教他們的孩子,如果你不教,那他們就只能失學了。」
每月多少錢?村長說是53元。李小峰心想:那要等到哪一年才能還清家裡的債呀?可當聽說如果教的時間長還可能轉正,他猶豫了:母親現在患病,需要人照顧;村裡很窮,如果這些孩子失學,那該怎麼辦?他也想起昔日恩師的話:「治愚先治窮,治窮辦教育。窮不辦學,窮根難除;富不辦學,富不長久。」
李小峰最後答應先試教一年。這樣,他當上了代課教師,他運用複式教學同時教小學一至五年級及學前班。
他成了學生們的「全職保姆」
複式教學就是教師在同一間教室裡給兩個以上的班級授課。李小峰說這樣的教學方式做起來真是比較難的,學生之間的動靜聲音以及知識的相互干擾是避免不了的。所以,他每次上課前在備課和組織教學方面,都要比其他正常班級授課的教師多費很多心去準備,更要命的是,各班級的教材和課程又都是不一樣的。
當其他年級學生在做老師佈置好的作業時,他才可以給另一個年級上課。他一般給每個班每堂課只主講15分鐘,這樣一個班一個班地輪流講下去。「聲音嘶啞也是常有的事。」李小峰對記者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裡也摻雜著嘶啞。
李小峰是一位在教學上勤于思考的有心人。「比如我教學生分數時,我就讓他們每人帶來一個土豆,讓他們自己切開。告訴他們,從中橫切就是1/2,再豎切就是1/4。」針對複式教學的特點,有些學科,他會有重點地讓不同班級的學生參與。每逢上作文、體育、音樂、美術、自然課,他都會把學生帶到田野、山林裡,讓他們在那裡去學習和體驗。「這是美麗的大自然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教材。」李小峰對記者感慨地說。
在他們山溝裡,孩子上學的山路比較遠,最遠的學生要走5公里。所以遇到雨雪霧的天氣,中午時,李小峰就將年齡小的學生留在學校,跟他們一起吃。放學後,還要送他們回家。有時還要給他們上門輔導。
因為只有他一位教師,各年級的孩子就都成了他的孩子。一年級學生剛入學,李小峰還要為他們擦鼻涕、系釦子、提褲子,「這是經常的事。」家長們感到把孩子交給他很放心,所以,他們從不因貧困而讓孩子輟學。
李小峰告訴記者,在學校,夜晚是他最難熬的時候。「我獨自守著空蕩蕩的校園。山中鳥獸叫聲傳來,令我毛骨悚然,只好蜷縮在床上等待白天的到來。」
有時他也幫母親幹活,幫她熬藥、劈柴。有一次劈柴時一不小心砍到腳上,縫了五針,動彈不得,母親心疼得直流淚。可李小峰犯難的是,第二天怎麼給孩子上課?
無奈,他堅持讓家人用架子車將他送到學校,雖然不能直接給孩子上課,但他堅持著在床上給學生批改作業、輔導功課。
為了能適應教學的需要,李小峰從1998年就開始進修。2000年拿到了中專文憑,當年又報了自考,今年終於拿到了大專文憑。這令他的教育教學有了很大進步,但這也增加了他不少經濟負擔。
搖搖欲墜的教室裡有了讀書聲
令李小峰感動的是,鄉親和孩子們都默默地關心他。
當李小峰決定當老師後,村民們看孩子有學上了都很高興,誰家有什麼喜事,就會讓孩子給他帶來好吃的。孩子們上山採野果也捨不得吃,第二天給他帶來。
在父親一週年紀念日時,當李小峰跪在父親墳前一邊燒紙,一邊哭著向父親訴說自己的辛酸時,鄉親們自發地從很遠的路趕來齊刷刷地跪在他的身後,一位鄉親說:「小峰他爸,小峰留下來是我們的意思,你要罵就罵我們吧!」
按照當地的風俗,祭奠是不用送錢的,但鄉親們走後,都留下一元、兩元的鈔票。他們用山裡人最原始、最純樸的方式表示了對他的挽留。「這讓我終身難忘,也感動不已,這使我更專心去教育孩子了。」李小峰哽嚥了。
在柿園子村,有90多戶人家,300多口人。這裡沒有田地,村民們只能放羊或上山採藥,或外出打工艱難地維持生活。村裡也很窮,根本拿不出一分錢。
學校只有3間搖搖欲墜、千瘡百孔而又四壁透風的土牆教室,房樑的椽子已經腐爛,外邊下大雨,裡邊也跟著下小雨。桌凳破爛不堪,也沒有操場,就連像樣的廁所都沒有。
面對這些,李小峰只好想辦法慢慢改善:把自己家的樹砍下來製成桌凳,自己登上房頂維修教室;沒有教具,就用樹枝、黃泥製成;教材不全,連借帶買好不容易配齊了。
為了給學生購買學習用品,有時,他還和學生們到路邊撿廢鐵、塑料,或上山採藥,還不夠,就把自己的工資也用上了。
有一次,為了製作水泥黑板,李小峰只好向母親借她放羊攢的錢。母親只好把共30元的一把零錢給了她。
就這樣,簡陋的教室裡重新有了讀書聲。
逃離之後,他又回來了
「在這13年裡,日子總是緊巴巴的,錢總是讓我很傷痛。」李小峰說。但未婚妻的退婚無疑是最重要的一次。
到了1997年,李小峰已經24歲,已訂婚多年的未婚妻在兩家商量結婚時,突然提出退婚,理由很簡單:「一個月73元,能養得活我和孩子嗎?」
在當地農村,女方提出退婚,被認為是最丟臉的事。李小峰的母親因此再次病倒,這也令李小峰覺得沒有顏面在農村再待下去了。
到了暑假,他懷著要改變人生做出樣子給人看的想法,到西安打工去了。
通過同學聯繫,他很快找到一份每月400元的工作。當第一個月領到工資時,李小峰心裏很高興,因為這相當於當老師半年的收入。如果這樣下去,上萬元的債也能還清了。
9月份的一天,李小峰正在上班,村支書和村長趕來找到了他:「開學好幾天了,還沒有老師願意來,娃們經常到校等你回來,你看能不能再回去?我們也是厚著臉皮來的呀!」
一提到孩子們上不了學,李小峰心裏就又隱痛起來。而和鄉親們及孩子們相處五年的情景又歷歷在目。
五年裡,他家的農活就成了鄉親們的農活,忙時,他們會自發地趕來幫忙。清明節前後種土豆,有的鄉親看到他用鋤頭種得太慢,就把自家懷著牛崽的牛給他拉來。要知道,山村裡牛是很值錢的,人家自己都捨不得用的,因為一不小心會流產的。他父親治病、治喪和自己進修借的錢,鄉親們從來不催要。李小峰患重感冒,學生就從自己家拿藥給他。
還有很多很多,這都是令他感動的,令他難忘的。
李小峰很想回去,可回去了,家裡債務和婚事又該怎麼辦?李小峰陷入了兩難境地。
「那夜,我失眠了。」李小峰說,「經過一夜的思想鬥爭,我還是決定回去,孩子們渴求知識的眼睛我無法拒絕。」
李小峰對記者說,我能打工就是因為有文化,如果不回去,這些孩子沒學上,學不到知識,就只能一輩子在山溝裡放羊。
愧疚,和他那並不苛求的心願
當李小峰背著行李回到學校時,操場上早已站滿了鄉親們。鄉親們握著他的手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如果嫌錢少,我們可以給你增加些。」
當李小峰走進教室時,孩子們早已將教室打掃得干乾淨淨,正在預習課文,等著老師來給上課呢。
村民們湊齊了錢給他,被他拒絕了,因為他對村民們的微薄收入非常清楚。
從那以後,李小峰的婚事成了村裡的大事,也成為村民茶餘飯後議論的話題。不斷有人為他介紹,但許多姑娘瞭解到他的家境和收入後,都不願意。
2000年,李小峰終於找到了現在的妻子。她家沒有兒子,想讓李小峰做上門女婿。而他提出的唯一條件就是:「只要不讓我放棄教師工作,我什麼都願意。」
婚後,妻子對他說:「我想你對學生那麼好,肯定也能對我好。」
可這讓李小峰很愧疚。結婚時,他沒有給妻子買過一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陪她進過城。而李小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妻子打工時給他買的。
2004年,李小峰夫婦添了個兒子,他們很高興,人們也都為他們高興.但經濟負擔又加重了。令李小峰愧疚的是,兒子也很瘦,醫生檢查說是營養不良。每當兒子叫他爸爸,他就感覺辛酸:「我也想給他買很多的營養品,但我做不到……」
李小峰家的全部收入就是5棵柿子樹、4棵核桃樹和一些土豆,面對幼小的孩子和60多歲患病的老母親,再想起那上萬元的債務,他顯得也很無奈,但這個老師他是當定了。
雖然,農村費稅改革後,窮困的鄉里和村裡自2004年末已不能再給他開那103元的工資,但李小峰覺得已經離不開那些鄉親和孩子們了。
李小峰告訴記者,他的心願就是希望自己的學校也能有寬敞明亮、設施完備的教室,使山村教師不再有在危房上課時的心情,使山村教師不再為生活煎熬。
他說,他最苛刻的要求就是也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名公辦教師,每月能有四五百元的收入,那他甘心一輩子做一名山村教師。
採訪後記
見了李小峰老師後,他首先解釋他自己臉上的一塊令人有些畏懼的疤痕,他說那是他兩歲時不慎觸到火堆上留下來。他在講他自己辛酸的故事時,記者和周圍的人都不禁流下了淚水,而他平靜地一如講述別人的故事。一位教育學者在聽了他的故事後說:「面對他的境遇,我們談更多的理由都顯得那麼蒼白。」
現代教育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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